小 兵
徐世铎
题记：美国社会学的奠基人罗斯科·庞德说过：“记忆犹如一个沿着海滨行走的孩子，你永远无法知道他会捡起哪个小石头珍藏起来”。一群十四、五岁的小学生当兵服役，在今天是不可想象的，但在60多年前，我就是这些小学生中的一员，光荣地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在漫长的峥嵘岁月中，在人民解放军这所大学校里，经过千锤百炼，一路走来，成为共和国空军的一名机械技术员、工程师、厂长、场站站长。从毛头少年，到今天的皓首老翁，这其中既有汗水，也有泪水，既饱含艰辛，又充满欢乐。回首往事，使人彻夜不眠，那一幕幕情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前排左四为作者
我在整理影集时，发现一张62年前的老照片，照片上的日期是1952年4月，十几个小兵正襟危坐，煞是严肃，一张张稚嫩的娃娃脸上却透着天真。时光的焦距拉回到64年前，那是1950年的初春，虽然立春有一个多月了，已到了阳历四月初，寒冬的积雪在背阴面还未融化，但春天的脚步已悄然而至，路边和田野上的小草以其顽强的生命力争先发出绿芽，小风吹来已带来丝丝暖意，臃肿的棉衣已经脱去。一群十四、五岁穿着不同颜色、不同式样春装的小学毕业生正式参军入伍，带着神往来到空军第七航空学校（最早的番号叫黄河部队），分配到部队修理厂。空军第七航空学校的前身是1946年1月组建的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俗称东北老航校。
我们这群孩子是空军第七航空学校培养的第一批机务修理学员，共招收30多名，当时称为练习生，都是牡丹江市里和附近县城高小毕业的小学生。招收这批学员的目的是经过两年的学习培训，掌握一定的修理技术，等留用的日本技术人员回国后，去接替他们修理飞机，保障飞行。
入伍一个月后，听说部队为我们这批娃娃兵配发夏季军装，我们高兴得奔走相告，又蹦又跳，唱着《我穿上新军装》歌：“我们穿上新军装，多么荣耀，手拿钢枪守卫祖国边疆……”，想着穿上新军装那是多么神气，也就正式成为解放军的一员，而不再是小学生了。几天后，军装按人数发到每个班，每人一套苏式套头军装、二件衬衣、一双胶鞋、一双布鞋、一双反毛皮鞋。一穿军装大家傻眼了，最小的5号军装，穿起来上衣又肥又长，直达膝盖，像连衣裙一样，裤子又肥又长不说，裤腰顶到胸口，裤档大得不能走路。当时我身高
这群孩子兵初到部队，在思想上、行为上、习惯上都有许多毛病。思想上还没有脱离孩子的思维方式，争强好胜，爱顽爱打架。行为上我行我素，随心所欲，不拘小节。习惯上距“兵”的要求差得太远了，有的小兵有尿不上厕所，出门就尿。当时，我们这些学员营房在天桥（虹云桥）北下坎一个日式小楼二楼上，（学习结束后，部队搬迁到江南海浪机场，营房交给地方，后为第四百货商店），有一次，一个学员夜间起来小便，打开门就往楼下尿，正赶上一个老兵出来，老兵啊了一声，说下雨了，抬头往上一看，被浇了满脸，小兵吓得一缩头跑了回来。还有的学员经常尿床，褥子上尿出各式各样的图案，大家戏称“画地图”。
部队的要求是严格的，为了使我们这群孩子兵真正成为合格的解放军战士，除了严格的学习和训练外，在提高思想觉悟，养成爱祖国、爱人民，不怕苦、不怕累，勇于牺牲精神上，在对我们的培养教育和管理上，部队下了很大功夫。
部队的政治教育和政治学习抓的很紧，那个年代，很多人的文化水平不高，但政治素质和思想觉悟都很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比较简单，上下级的关系也不复杂，没有那么多弯弯绕。部队中的首长和老兵有很多人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也有国民党部队过来的，有的甚至是土匪出身。为了培养和教育我们这些小兵，他们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当时，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保卫胜利果实，建设一个富强的新中国，远离战争，在和平安宁的环境下生活。
我们这群小兵的任务就是学习语文、数学、政治等基础文化和理论，学习航空材料学、机械制图、发动机原理、飞机结构、电器常识、机械设备修理等飞机修理知识与技能，学习并遵守《内务条令》、《队列条令》、《纪律条令》，学习之余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班长、协理员、副厂长、厂长、教导员都是我们的教官。早5点半起床号吹响，五分钟后站好队列出操，出操结束开始整理内务，被子要叠放整齐，有楞有角成豆腐块状。 七点吃早饭， 七点半开始上课学习或进车间学习修理技能，每天都有一定时间的军事训练，夜间轮流站岗。在新奇和神往阶段过去之后，很多小兵受不了，开始闹情绪，有的甚至要回家。部队及时采取措施，从厂长到老兵都更加关心每一个小兵，并开展思想政治工作、爱国主义教育、学习英雄模范人物、比学赶帮超技术竞赛等一系列活动。老航校毕业学员李汉在朝鲜战场打下第一架美国飞机的英雄事迹，激励鼓舞着我们，抒写着航校的精神和荣耀。邱少云、黄继光等成为我们这些小兵学习崇拜的对象，《谁是最可爱的人》大家读了一遍又一遍。同时，贾连祥、王福祥、王景华等一些首长和老兵进行忆苦思甜，讲中国共产党和人民军队的光荣传统，讲抗日战争打游击、反扫荡，解放战争挺进大别山、打太原、解放石家庄等战斗流血牺牲的激烈场面，大家群情激愤，我们都写申请书要求上朝鲜战场，保家卫国。爱国主义和英雄模范教育稳定了小兵们的思想情绪，激发出学先进、赶先进，努力学习，钻研技术的热潮，大家贪黑起早学习知识，加班加点苦练技术，争取做一名合格的革命军人。当年技术竞赛我获得机床操作技术标兵，并参加了技术革新小组，改装飞机发动机燃烧酒精油嘴。
刻苦的学习，严格的训练，让我们这些小兵逐渐成长起来，每个人从思想到行为都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1952年4月，我们完成了学习培训任务，成为机械员了。大家在高兴的同时，心中也有一丝忧伤，两年的共同学习生活，建立了很深的战友情谊，现在即将各奔东西，分配到各部队，不免有些依依不舍。有的已经去分配的部队报到了，还没有走的和我们留下的急忙来到照像馆，照了这张照片。
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是一所大学校。东北老航校和第七航校艰苦创业，不畏困难的精神对我的一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30多年的部队生活，锤炼了我的品格，无论何时何地都怀有一颗善良的心，有一个永往直前、坚韧不拔的坚定信念。锻炼了我的意志和气质，能够克服一切困难，牢记党的宗旨，敢于迎接各种艰难困苦的挑战。历练了我处理世事的态度，使我养成了积极向上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党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是我多年处理问题和解决问题坚守的一贯原则。我们这些小兵在部队这个大熔炉中经受了千锤百炼，都成长为合格的共和国军人，出了不少人才。有的在部队的建设和管理上取得了成就，受到毛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有的被保送到清华大学、空军学院等高等学府深造，成为技术方面的专家和领军人物，为共和国和人民空军建设做出了贡献；有的转业到地方后，担任了部门或企业的领导，仍然保持着军人的作风为经济社会发展而努力工作。
昨天的身影在眼前，昨天的欢笑响耳边，无声的岁月悄然而去，美好的记忆留心间。照片上的人在世的不多了，健在的都是年逾80的耄耋老人。
回首往事看今朝，我们无悔于所处的火红年代，无悔于军旅岁月。看到今天共和国强大的国防力量，我们这些老兵感到无比的欣慰和自豪，同时，也为自己曾为人民军队的建设和发展做出了贡献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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