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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都是为了爱》(21~25)

2014-05-20 09:10:34 来源:牡丹江市老科协 浏览:270

二十一  针尖对麦芒

“高冰洁,你到八区去一趟,了解一下春耕中妇女发挥作用情况。”办公室里,闫淑萍很严肃地给高冰洁布置工作。

“我家里有事,去不了。”高冰洁把头扭向一边,看着窗外,根本不理闫淑萍。

“请你注意,这是公事,你必须去。”闫淑萍碰个硬钉子,很是恼火,以命令口吻说。心想,这事都安排不下去,今后这个副主任还怎么当?

“公事私事我都不去。”高冰洁把头扭过来,盯着闫淑萍。

“我以副主任名义命令你去。”

“别说副主任,就是县委书记命令我也不去。”

“你要不去,我处分你。”

“你敢!”高冰洁不屑一顾,“你报复人也不看看皇历。现在正是要开江的季节,冰面像核桃酥似的,你让我掉到江里送死啊,你安的什么心?要不这样,咱俩一块去,你在前边走,我在后边跟着,行不行?”

八区离县城最远,大约一百五十多里地,不通火车,也没汽车,只有马车道,去一趟搭个顺脚马车要两天,靠两条腿快走得三天,中间隔条江,封江前后和开江前后交通就要中断,再急的事也得等。闫淑萍没想让高冰洁去送死,她还不至于这样,本意确实要抓些妇女在春耕生产中发挥作用的典型,推动春耕进度。另外也想把高冰洁支得远些,她在跟前心烦,却忽略了现在不能过江的环节,听高冰洁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但她又不甘心就此罢手,否则,面子上不好看,略略思考说:“那就去二区。”

“二区我也不能去。”

“为什么?”闫淑萍感到一股火直蹿到头顶,喘气不均匀,“你还有没有组织观念?”

“你别给人扣帽子。我姐姐有病住院离不开人,我去城郊,早晚有个照应。”

“三反”中,闫淑萍略施小计,把机关斗争矛头指向高冰洁,把高冰洁整得挺惨,臭名远扬,写了不再追求张军的保证书,给自己追求张军闪开一条道。原想高冰洁会从此沉闷下去或者服软服输,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高冰洁从风言风语中了解些内幕,同自己结下仇,处处跟自己过不去。你说东,她说西,你说狗,她说鸡,吃饭不在一个桌,开会不在一块坐,见面就吵,背后即骂。最后,两人都烦了,累了,干脆不说话了,仿佛是路人,实在因工作避不开的事,闫淑萍通过另外一个干事来回捎话。这次那个干事没在家,闫淑萍不得不亲自说,又碰了个钉子。因为两个人不和,闫淑萍多次找过组织部,反映高冰洁不服从领导,不支持工作,希望组织上把她调走。组织部长桑彬了解一些内幕,并没有简单地进行组织调整,责成机关总支书记李志新开县妇联的民主生活会,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妇联一共三个人,高冰洁是重点目标,闫淑萍主攻,另一个干事策应,李志新指挥,高冰洁不服气,一言不发,自我批评没做,生活会最后在批评中结束。问题没解决,积怨进一步加深,明着俩人不吵了,心中暗自叫劲儿。一个在县里小报上登篇稿,另一个立刻也发表一篇,篇幅比她长,位置比她重要。一个在农村抓个张二嫂的典型,另一个一定推广个李大姐的样板。一个每月下乡十五天,另一个下乡二十天。就连穿着也比。你买条羊毛线头巾,我买条方形羊绒的。你买条布拉吉,我买条纱质裙。打扮得花枝招展,领导着县城服装潮流。最近,矛盾终于在沉默中又爆发,因为下乡的事又吵闹起来。

“桑部长,”闫淑萍怒气冲冲地推开桑彬办公室门,径直奔到他办公桌前,没头没脑地,“这个人我管不了,工作没法干。”

“坐下说,坐下说。”桑彬惊诧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客气地,“有话慢慢说。”

“我不坐,”闫淑萍生气地说,仿佛桑彬惹她了,“桑部长,那个高冰洁太无法无天了,我派她下乡都派不动,她说不去就不去,她说去哪就去哪,还要我这个妇联主任干什么?‘三反’时批判斗争了,近期生活会也开了,她仍然那个死德性,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我是管不了她了,桑部长,你赶紧把她调走。她在这,我的工作没法干,她不走我走。”闫淑萍一口气说到这,气有些接不上,停了一下。

“说完了?”桑部长轻声问。

“没有,”闫淑萍越说越气,“一个臭离婚的,就会往上巴结,她要是不仗着谁,腰杆子哪能这么硬?一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跑题了,不该说的话不要随便说。”桑彬制止她,“不要再提和张书记这个茬了,这个问题在‘三反’时都已经解决了,打盆论盆,打碗论碗,是啥事说啥事,别捣腾那些陈芝麻烂谷了。”

“那你说咋办?”闫淑萍把话往回收。

“高冰洁找我,我批评高冰洁。今天,你找我,我就批评你。高冰洁有缺点,你就没有吗?工作上的事,不要把个人恩怨扯进去,要出以公心,请你不要插话。”桑彬见闫淑萍要辩驳,立刻制止她,“有没有个人恩怨,你我心中都有数,你也可以不承认,但起码有一点你必须承认,县委机关顶数你们不团结、事多。一个妇联,加上你一共才三个人,三心二意,七扭八挣,你是领导,你应负主要责任,起码是方法问题,连两个人都领导不好,不嫌丢人吗?至于说怎么解决,你从自己思想认识入手,研究解决问题办法,多做自我批评。”

“桑部长,你说得都对,接受你的批评,但问题解决不了。”

“为什么?”

“你结过婚没搞过恋爱,你不懂我和高冰洁俩人间的纠葛,这是无法调和的,只有胜败之分。”

“那便是情敌之争喽!”桑彬诙谐地笑笑,想了想又说,“你俩别争了,张书记明确表示过,不同你俩任何一个人处对象,不想惹些是是非非。”

“只要张书记不结婚,我就不会放弃,‘三反’时高冰洁挨批反省写检查,但我心清楚透亮,她并没有死心,她不会轻易让给我的,当然我也不会输给她的。”

“嗨,真是服了你们啦,多咱是个头呢?你俩今后咋办呢?”桑彬无限感慨,“何必都在一棵树杈上吊死呢?哎,想起来,省委组织部有一个副处长刘文喜至今没结婚,人长得帅,有水平有地位,就是眼眶子高,挺能挑的。省委组织部领导前一时期还让我帮找对象,你的条件挺适合他的,我给介绍介绍?兴许能成。”

“谢谢你桑部长,他就是唐伯虎、皇帝我也不嫁。”

桑彬无奈地摇摇头。桑彬待闫淑萍走后,来到张军办公室,说明来意后,张军让把王玉石也叫来一同商量。

“妇联的闫淑萍和高冰洁两人水火不相容,打得不可开交,再这么下去,不仅影响机关形象,还耽误工作,应该把她俩调开。”桑彬说。

“尽量别采取组织手段,最好在内部解决,开展批评自我批评,有什么大不了的。”张军气愤地说。

“大的不得了,矛盾的原因不在工作上。”桑彬又反问,“张书记,她们为啥闹矛盾你还不明白?解决不了,永远解决不了。”

“王书记,你的意见呢?”张军征求道。

“确实应该调开,这俩人是针尖对麦芒,一个不让一个。”王玉石无可奈何地说。

“既然都同意,桑部长,有什么具体想法吗?”

“政府监察室主任一直空缺,把闫淑萍调去任职挺合适,她这个人工作还是认真讲原则的,不过嘛,”桑彬沉吟一下,吸口气说,“她本人不一定同意。”

“由副职提为正职还能不愿意?”王玉石插话。

“王书记,她俩积怨很深,把谁调走都会认为自己是输家,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她俩谁也不是善茬子。”

“不单是解决矛盾,更重要是加强监察工作。”张军说。

“道理可以这样讲,但同闫淑萍很难讲得通,怕谈不下来。”桑彬一脸难色。

“我来谈。”张军又问桑彬,“妇联主任人选呢?”

“目前没有合适人。让高冰洁先负责,不任职,观察一下她是否胜任,胜任就任,如不胜任,也可以给咱们选人留有时间。这个想法不知行不行?”桑彬说完分别瞅瞅张军、王玉石,看两位反应。

沉默一会儿,王玉石觉得该自己说话了,最后让张军定夺,于是说:“桑部长说的办法可以,是骡是马溜一溜就知道了。”

“最好别让高冰洁负责。”张军担心有人说闲话,也担心闫淑萍那不好交待,但嘴上没有说,“你们再想想,有没有比她更合适的。”

“县里女干部有数的那么几个,不好挑。男的够水平的不少,但也不能当妇联干部哪!”王玉石想了想又说,“张书记,你的意思我明白。咱们这是用干部,出以公心,担心那些没必要,再说,这也不是你的意思。”

“我跟谁解释去?说不清的,还是注意些好。”张军右手中指又立在桌面上,“既然这样,后天拿到县委会议上讨论研究一下。”

县委会以后,张军把闫淑萍找到自己办公室。一听说张军找,闫淑萍立刻兴奋得两眼放光,对着镜子把刘海梳了又梳,把眉毛抿了抿,又冲着镜子中的自己挤了挤眼才走。一路春风,满心高兴地推开张军办公室门。

“坐,坐。”张军坐着没动,挥手让座。

闫淑萍并不拘束,随便地坐下,眼不转珠地盯着张军。

“我代表县委就你工作调动问题和你谈话。”张军很严肃地说,看到闫淑萍一愣,语气缓和了一下,“你可能感到很突然。经县委会研究决定,调你到县政府监察室任主任职务,由副科级提为正科级。调动理由嘛,主要是为加强政府监察工作,你条件具备,胜任此项工作。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希望你到任后把工作搞好,别辜负了组织对你的期望,回去把工作交待一下,明天就到任,你有什么要说的?”张军的右手中指已经立在桌面上,标志谈话马上结束了。

闫淑萍兴奋得几乎跳起来,激动地说:”感谢组织上信任,请组织放心,我决不辜负组织希望,尽心竭力干好工作。张书记,我调走,谁去?工作交待给谁?”

“高冰洁暂时负责。”

闫淑萍高涨的情绪立刻一落千丈,两眼含泪,站起身说:“我明白了”。转身往外走。

“你不要误解。”张军急忙说,“你回来,听我跟你说清楚。”

闫淑萍并没有留步,把门一摔走了。她脸上现出痛苦的痉挛,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道,高冰洁,你这狗娘养的,你赢了,到底把我挤走了。什么组织安排?纯粹是整人!这不等于张军彻底抛弃我了吗?高冰洁,你这个该杀该死该倒霉的破鞋,从我手里抢走了张军,凭什么?我哪点不比你强?你等着,我决不饶过你。骂过一阵,一种无奈的绝望涌上心头,心里呻吟说,完结了,完结了。又问自己,彻底完结了?不会是一种巧合吧?不像。她没有回办公室,直接回家了,进屋便不再出来,不吃不喝,不哭不闹,傻呆呆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父母怎么呼唤也不开门。

“这又耍哪门子疯,养个冤家。”母亲摇头叹气,“真是个愁。”

第四天,闫淑萍直接到监察室上任,并没有向高冰洁交待工作。大家发现,她瘦了一圈,言语少了,变了人似的。

二十二  这块铁不好炼

“我明白了。”闫淑萍走时丢下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张军的心,他后悔当初没坚持不让高冰洁负责妇联工作的意见,现在即使身上长八张嘴也说不清。正在闹心之际,听到走廊中有人在大喊大叫,出门一看是王明华。走廊里,站满人,有人看,有人劝,有人听。王明华一见张军,更是来了劲儿,跳高地喊叫,有意给张军听:“整人有这么整的吗?于永太,你当面装人,背后上县政府政务会上说我坏话,怎么不是?不然支部书记怎么找我谈话?”

“有什么话到我办公室谈,你在这跳什么老虎神。”张军说着回办公室。

“去就去,正好给摆摆理。”王明华就坡下驴,嘟嘟囔囔跟着张军进了办公室。

“你王明华成何体统,在机关里大吵大闹,你还注不注意影响?”张军自己没坐,也没让王明华坐,站在地中央指着王明华训斥。

“怎么?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们打击压制我你咋不管?”王明华抻着大脖筋喊叫,脸似猪肝色,“乌苏县怎么都对我这样?还有讲道理的地方没有?”

“你王明华一贯拨拨楞楞的,不服天朝管。”张军心中本来不痛快,说话没有好气。

“我怎么拨拨楞楞?”王明华不服,歪咧嘴,下巴颏朝上翘。

张军气得把帽子抓下来往桌子上一摔,帽子在桌子上跳了一下掉到地上,张军点着王明华说:“这次你不好好检讨,我开除你党籍。”

“不用你开除,我还不想干了呢。”王明华一颈脖,“摊上这么个副主任没个干。”

“那好,你立刻写退党申请,我马上就批准。”张军把稿纸塞给他,又塞给他一枝笔。

王明华捧着笔、纸,像个刺猬,立刻蔫了许多,但还是撑着面子:“写就写,我回去写。”

“也行,明天早晨送来。”张军同意。

“不用,今天下午上班我就送来。”

王明华出了门,一边走一边骂:“啥他妈鸡巴县领导,不但不解决问题,还打击报复,什么他妈党,党就这样么?什么共产党县委,纯粹是国民党县委。”

下午,王明华还真的送来了,一页纸只写了几行字,申请退党理由是在党内受压制打击。

“放这吧,你回去等着,近两天就开会,到时通知你。”张军把他的退党申请放进抽屉,不再搭理他,自顾地看材料。王明华站了一会儿,没趣地走了。

“这号人真是少见。”张军自言自语,然后让人把王玉石和监察室副主任于永太找来,很严肃地说:“王书记,你是县委副书记兼县直党委书记,王明华从楼下闹到楼上,乱哄哄的,你为什么不好好管管呢?这机关像个什么样子了。”

“管倒是管了,管不了。那是块滚刀肉、大叫驴,横踢乱咬,谁说冲谁来,连祝县长、甄副县长、县委都骂。支部开大会批评教育他,他不服。检讨时谈工作经历,满嘴功臣自居口吻,全体党员不满,叫他停止工作反省。这不,摸到老虎屁股上,跳起来了。”王玉石又补充道,“对了,听说还要到省里上告呢。”

“告谁?”

“告县委,告你,告祝县长,告你们压制批评,打击报复。”

“这不倒打一耙么。”张军扭过脸,“永太,你说说。”

“这是个资产阶级和法西斯相结合的干部。”于永太气愤地说。

“别乱扣帽子。”张军不悦。

“张书记,因为他,我在县政务会上挨了祝县长批评,反过来他还到处骂我,这个人是没有心肝的。”于永太又说,“张书记,我这炉小,炼不了他这块铁,还是给他挪挪地方吧。”

“往哪挪?你这态度也该批评。”张军又对王玉石说:“王明华写了退党申请,找时间研究一下,实在不行也别迁就了。”

第二天早晨,离上班时间还有半小时,张军到办公室上班。王明华在等他,笑嘻嘻的,一脸卑色,“张书记,您这么早就上班了。”

“你不是比我还早吗?”张军边走边说,在办公桌里坐下,低下头去看文件,并没有让座。

“张书记,”王明华怯生生地满脸堆笑“我,我。”

张军抬起头看着他,没言语。

“我,我把那份退党申请拿回去。”王明华说出来由。

“哪能那么随便,这个党你说退就退,说不退就不退,马上就要研究了,你回去等着吧。”

“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哪能有错呢?你不是常有理吗?连我都说不过你,你们那个于主任还敢领导你吗?你领导他还差不多。谁找你谈话你就对谁有意见,你一贯目无组织,不服从领导,骄傲自大,自以为自己是个功臣,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上了几天朝鲜吗?别人也不是没去过。你必须认真深刻检查自己问题,听候组织处理,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县委管不了你,让你闹得乱哄哄的,你回去吧?”

王明华同张军一起到朝鲜当担架队员。担架队回国后,他留在沈阳志愿军后勤部供应处,五二年春天转业。媳妇看不惯他的德行,同他过不到一块,在他转业时离了婚。他转业分到粮食局做管理员,秋天到土产公司代理人事监察股长。到土产公司不久,他便打起出纳员王桂云的歪主意,几次在王桂云处碰了钉子。听人说王桂云同岳经理关系好,醋意顿生,便拉起一伙人要把岳经理打倒,自己取而代之,也可报王桂云之仇。

“要把岳经理打倒,必须首先把岳经理、两个副经理孤立起来,再把一些党团员拉到咱们这边来。”王明华召集土产公司几个退伍军人密谋,“咱们都当过兵,打过仗,立过功,现在必须具有斗争性,共同战斗,直到胜利。”经过研究,认为只有经济问题和男女作风问题能置人于死地。最后确定从男女作风问题下手,向县写检举信。

“赵立朋,你一个人来写,我做幕后指挥,别都上一线,万一遇到什么不利事别整被动了。”王明华安排完就去省开会了。从省里开会回来当天,县监察室主任闫淑萍就打电话把王明华找去,把赵立朋写的检举信给他看了:“这是祝县长交给我的。”

“我不知道这封信,但岳经理和王桂云的事倒有传闻。”王明华言不由衷。

“你把岳经理男女关系问题写份报告送监察室,叫会计张淑兰也写,她和王桂云一起工作,肯定知道情况。你找王桂云谈话,让她交待问题,警告她,她不老实就严肃处理。”

王桂云是出纳员,丈夫在广州部队航校,常年不回家。她生了孩子后,有心人按她到部队探亲时间计算,认定这个孩子不是她丈夫的,说她孩子来路不正,是岳经理的,一时沸沸扬扬。王桂云觉得没脸再呆在这单位,想让丈夫给办理随军。一天早晨天还没亮,同宿舍人发现王桂云的床上没了她,猜测到她是不是没脸见人寻了短见,就在土产公司大院到处找,到处喊,把王明华等人也搅扰起来。

“是不是到岳经理那去了?”王明华别有用心地提醒,众人觉得有理,就一起涌到岳经理宿舍。

“你们大清早叫喊什么?” 岳经理睡眼惺忪地看看表,才四点半,不满地训斥。

“王桂云不见了。”众人见宿舍里只有岳经理一个人,面面相觑。王明华很失望。

“那还不赶紧找,跑这干什么?” 岳经理急忙找外衣。

“你大清早在这干啥?让我们好找。”在出纳室找到王桂云,王明华问。

“写信。”王桂云说着把稿纸翻过来。

“写信?还用着这么早到办公室写?”王明华不相信,众人也怀疑。王明华想,院子内外喊了半天,听到喊声从岳经理床上起来再跑到这也来得及,“你把信给我看看?”

“私人信,凭什么让你看看?”王桂云把信藏在身后,不满地说。

“拿来!”

“不给。”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越不让看,人们越是怀疑,越想看。人群开始越哄,越说越难听,直到王桂云气得把信摔在桌子上。众人争抢着看,确实是一封写给丈夫的信,要求调转工作,只有三行,没写完。怎么只有三行?是不是匆忙之中写的?王明华想。

王明华按照闫淑萍的安排,以监察室的名义,召集女同志收集王桂云材料。

王明华把风言风语传闻整理成材料,又加上自己的一些观点报给闫淑萍。闫淑萍接到材料后,同县法院的两个人到土产公司找几个检举人了解情况,又让王桂云交待同岳经理男女关系问题。王桂云不承认。调查组回去后第三天,闫淑萍打电话让王明华把王桂云送到法院去。

“孩子是后勤主任杨文灿的。”闫淑萍和法院两位同志审了一下午,王桂云挡不住驾。

“冤枉啊。”杨文灿被押到法院,任凭怎么审问,死活不认账。当天晚上,闫淑萍又打电话让王明华把王桂云的行李送到法院。王桂云从来没见过监狱里的阵势,被吓得疯疯颠颠,得了精神分裂症,餐饮无常,语无伦次,所问非所答。闫淑萍见没有什么结果,就由土产公司作保,把王桂云放出来。

岳经理没有得到处理,王桂云被押得病出了监狱,自己什么没捞着,没打到狐狸惹了一身臊。王明华是王八掉灶坑,又憋气又窝火,觉得在土产公司无法再干去,就找到闫淑萍,请她帮忙换个单位。闫淑萍觉得他也是因为岳经理的事才得罪人的,确实不好呆下去,另外,与自己过于草率也有关,就把他调到县监察室。

王明华调到监察室后,头一个月还挺积极,渐渐地夹着的尾巴露了出来。组织纪律散漫,星期日回父母家,高兴了周一回来,不高兴星期二三才回来。仗着当了几年兵,以功臣自居,目中无人,骄傲自大。经常拉拢一些表现不怎么样的干部吃吃喝喝,搞小团体,发牢骚,打击别人,抬高自己,谩骂领导。在土产公司时代理人事监察股长,到县监察室后,硬说自己是正股级干部,要待遇,闹地位,搅得机关乱哄哄的。副主任于永太是他直接领导,但他拿于永太根本没当盘菜,当面顶撞,背后骂于永太是“大面瓜”。因为王明华表现不好,县长祝玉堂在县政务会上批评于永太工作失职。

“这个于永太真不是物,跑到县长那整我。操他妈的,我跟他没完。”支部书记找王明华谈话,指出问题,让他好好工作。刚一说,王明华立刻暴跳如雷。支部书记解释并非于永太告他状时,他反问:“不是他还是谁?不然,你们怎么知道的?”

“机关里有反映。”

“谁?我和他对证。没别人,就是于永太。”他斜眼撇嘴地又说,“就你们,能解决了我的问题吗?检讨什么?江山都是我们打下来的,打仗掉脑袋时你们干什么去了?现在来了章程。”

全体党员对他的蛮横态度非常不满,一齐向县领导反映。县长责令他停止工作反省。反省后,他到处大喊大叫,正好叫张军碰到,让张军好一顿批评,发生了要退党的事。从张军那没要回退党申请书,预感后果不妙。在土产公司打了败仗,在机关被停职反省,又被县委书记一顿臭批,他十分窝火,思索一定得找个办法出出气,给自己挽回面子。不然,今后在机关没法混,回到办公室,他编排了检举材料后,给省报编辑写了封信:

编辑同志:

我县土产公司经理利用职务方便,贪污公款,数额巨大,又同女职工乱搞两性关系,问题十分严重(详见举报材料)。我检举揭发其问题,可我县领导不但对公司问题不积极处理,反倒打击迫害我,停止我的工作,让我交代问题,还要开除我的党籍。

此问题最好给登报或来人解决,而不要转当地解决。如何处理,希望回信才好。

王明华

                                            一九五三年三月十七日

大礼堂。县政府机关总支召开四个支部全体党员大会,责令王明华检查认识问题,对他进行批评教育。祝县长、甄副县长到会,会议气氛特别严肃。王明华闪烁其辞,不痛不痒地作了检讨,强调客观,归罪他人,不少地方给自己评功摆好。党员们越听越气愤,由批评教育逐渐转变为批判,一些事先没准备发言的党员也跳上台去抢着发言。原定四十分钟的会议,开了一个半小时,还是在主持人的把握下强制结束的。甄副县长在结尾时总结说:“我们决不能容忍这样思想作风继续蔓延,更不许横踢乱咬这种不良倾向存在。王明华错误是严重的,检讨是不深刻的,必须继续认识自己问题,这件事不算完。组织上怎么处理,主要看你自己,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尾巴自己割。”甄副县长讲完,爆发出热烈掌声。

“啥鸡巴县长,我又不是牛,哪里来的尾巴,怎么割?没这么骂人的。” 党总支大会结束后,王明华并没有省悟,到处骂甄副县长,骂够了,又给省报写第二封信。

编辑同志:

前些天去信检举不知收到没有。我因检举和批评县里工作,县委书记张军、县长祝玉堂不仅让我停职反省,又升级为大会批判斗争。乌苏县暗无天日,如你们不及早过问,我将死无葬身之地。

越快越好。

王明华

一九五三年三月二十日

没隔几天,省报的《内部参考》第九期以《乌苏县负责干部压制批评,令批评者王明华受迫害停职反省》为题,发表了王明华来信,并配发编者按:“假如王明华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的话,乌苏县委、县政府这种做法是错误的,必须立即纠正。乌苏县委应深刻检讨和公正地处理这一问题,并将结果速告本报。”

省报是省委机关报,代表省委意图和声音。很多事情是省委领导交办的,具有很高权威性,必须认真回复。接到《内部参考》后,张军征求王玉石、桑彬意见:“这真是猪八戒上城墙——倒打一耙,这个检讨怎么作呢?”

“应该实事求是,该检讨的就检讨,没有的事也别往身上揽。再说王明华也不是没问题,反映他有问题也不是一两个人。”王玉石慎重地发表意见。

“桑部长,如果你也是这个意见,那就组织个调查组,你任组长,把这个问题认真查一下。”张军把中指立在桌子上说,“他从土产调到县监察室也没个鉴定,不合程序,让大家给他鉴个定。调查组让所在支部去个人,以便支部了解他的情况。”张军布置完又对王玉石说,“把《内部参考》内容同祝县长也打个招呼。要注意收集一下群众反映和王明华思想动向,加强引导,正面做好工作。”

调查工作在土产公司引起强烈反响。职工纷纷到调查组反映王明华的问题。十九名群众联名举报王明华:“他自以为了不起,超出群众,闹地位搞宗派。鬼迷心窍打击行政领导,一心想把行政领导打倒,自己掌握公司。对人乱发脾气,乱扣帽子,盛气凌人,威风凛凛。同后进职工打得火热,工作忽冷忽热,没常性,是个思想品德不端的人。”群众还举报王明华利用代理人事监察股长职务之便,经常借了解思想为由,找王桂云谈话,没话逗话,企图勾引王桂云。

“小王,一个人不寂寞吗?多孤独呀。噢,写信哪,还有照片,我看看。”说着动手拽过要看。王桂云很不好意思,红着脸往回抢。他高高地举着,仰头一边看一边念:“亲爱的……”王桂云蹦高也够不着,他却哈哈大笑,最终把信还了,照片却不给,“我留着做了纪念。”不理会王桂云愿意不愿意,扬长而去。有人提醒王桂云:“你小心点,王明华作风不好。”

一有空,王明华就把王桂云照片掏出来仔细端详,嘴里不住咽口水。终于忍不住,给王桂云写起求爱信。见王桂云不回信,就堵在办公室里谈,或到家里谈,嬉皮笑脸表示爱慕之情。弄得王桂云上班无法工作,下班不敢回家,走路也格外小心,整天像对瘟神似躲着他。见王桂云不买他帐,又见王桂云同岳经理关系挺好,心生嫉妒,又想夺权,就编造了岳经理和王桂云的男女关系问题。到了县监察室还多次给王桂云写信,厚着脸皮求爱,并扬言如不答应决不轻饶她。

依据鉴定和调查,县委给省报《内部参考》打了报告,除了如实反映问题外,说明让王明华停职反省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检举揭发问题,而是因为在土产和县委机关错误。随后,张军以个人名义给《内部参考》编辑写信,除了说明王明华停职反省真正原因外,承认自己对王明华批评的态度是粗暴的、不冷静的,是错误的,态度十分诚恳。虽然多方教育帮助,王明华仍无根本性转变,被撤消了党籍,不适合在县委机关工作,秋季,调整到县农业科当了科员。

二十三  情到浓处

树大招风。二十五六岁的县委书记可谓年轻有为,众目睽睽,又只身一人,更是惹人关注,成了领导关心、同志帮助、姑娘追逐的重点人物。

省里在蜜蜂县召开全省农村工作会议,学习中共中央《关于农业生产互助合作的决议》。报到当晚,省委书记到招待所各房间看望与会人员。

“小张,”省委书记握着张军的手,笑呵呵地问,“个人问题解决了吧?”

“还没有。”张军有些不好意思,自我解嘲,“让领导操心了。”

“什么原因?是不是眼眶高,挑花眼了。”省委书记拍拍张军肩膀,他十分喜爱张军。

“挑啥呀!连理都没人理。”张军玩笑道。

“就凭咱这年轻、漂亮的县委书记,还能没人理?是你不理别人吧?”省委书记故作严肃,“这么的,我让组织部在全省范围内选一个。”

“别劳领导费心了。”张军很认真。

“怎么样?果然心中有人吧?”省委书记为自己诈骗技巧得意地笑起来,“啥时候结婚告诉我一声,我讨杯喜酒喝。”

“一定,一定。”张军连连应承,但又马上纠正说,“哪能劳驾您哪。”

省委书记走了,一切静了下来。他打开窗户。春夜,清凉、寂静。天空中没有一缕云,圆圆的月亮洒下银色的光芒。皎洁的月亮,省委书记刚才的笑谈,勾起他的思绪。他想起了高冰洁。她现在干什么呢?她也在想我吗?又想起闫淑萍,他觉得对不起她。把闫淑萍提为监察室主任,让高冰洁负责县妇联工作,王玉石、桑彬一再提议,自己也没有坚持,为什么?打心眼里说,自己也有这个意思,便来了个顺水推舟。结果呢,闫淑萍认为被调走是为了给高冰洁让位,是策划好的,非但不感谢自己提升她,反而痛恨自己。“嗨!高冰洁,你能体谅我吗?”突然,一阵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谁这么晚还来?打开门一看,是个姑娘。

“您是张书记吧?”姑娘怯生生地问。

“我是。”张军打量一下姑娘问,“你是——”

“我是向日屯的,你不认识我了么?我叫薛桂芝。”姑娘自我介绍,“土改时你在我们屯。”

“啊?啊。”张军实际并没想起来,已经六七年前的事了,她那时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但还是装做想起来了,“请进,快请进。”

薛桂芝局促地进屋,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坐、坐。”张军见薛桂芝坐定问,“找我什么事?这么晚跑过来。”

薛桂芝让张军一问,头低下去,粉脸涨得红红的,白白的两腮像绽开的桃花。

“薛桂芝,有啥事你就尽管说,只要我能办的。”张军为了缓冲一下她的窘状给她倒杯水,“喝点水。”

薛桂芝接水时一抬头,恰好碰到张军的目光,只感到那是夜空中两颗亮闪闪的星,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头埋得更低了。等了一会儿,她鼓足勇气,猛地抬起头,

“我、我、我想和你处对象。”薛桂芝结结巴巴,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头又一次低下去,两手不住地揉搓着衣襟。

事情如此突然,使张军一怔,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张军费力地找到了话头:“小薛,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我虽然没有结婚,但是已经有对象了。”

“你骗人,我早已打听过了,不就是闫淑萍、高冰洁两个人么?闫淑萍现在恨你。高冰洁也不再靠前了。”薛桂芝不再羞涩,“我来得是突然,你不了解我,但我们可以慢慢处。”

“小薛,你还小,不懂人的情感是复杂的,有些事说了你也不明白。”张军站起来说,“回去吧,将来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我知道自己没有地位,配不上你这个大书记。”小薛仍然坐着没动,“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张军上前把门打开,耐心地劝说:“小薛,冲你今晚的举动,我叫你一声妹妹,你结婚时一定告诉我一声,我去喝杯喜酒。回去吧。”

“啊!”薛桂芝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向外走,走出好远,又留恋地回头深情地望一眼,然后捂着脸跑走了。

薛桂芝把他本不平静的心情搅得波涛汹涌。睡觉无睡意,看书看不进去,呆呆地望着那月亮。他看到月亮上那隐隐约约的玉树下,站着的影子,就是高冰洁。自己是该结婚了,否则,耽误自己终身,也浪费别人的感情。他心里好像长了草,省委书记的总结他没听进去。好在有打印的材料,回去静下心再看。会议一结束,他立刻打道回府。回到县里,满眼都是工作,满脑子都是要解决的问题,个人婚姻被从脑子中挤走,成了被遗忘的角落。眼下正是春耕大忙季节,加上春旱,保种保全苗是春耕工作重点。县委、县政府抽调大批人员组成工作队下乡组织抗春旱,保春种。张军从一区开始,查看了春播情况。三天之后,赶回县,召开全县电话会,通报了春播进度,推广二区的催芽坐水种经验。要求男女老少齐上阵,人力、物力总动员,能浇一埯是一埯,能保一棵是一棵。根据旱情,张军决定互助合作工作挂锄期再进行,把贯彻意见电报省委。

省委:

我们认真研究省委互助合作会议的精神,感到非常重要,意义深远。但目前正处于春耕生产大忙季节,夏锄又是粮食生产关键环节。如在此时推进合作化,调整生产组织,势必会引起思想波动,影响春夏农业生产。因此,我县拟在挂锄后立即推进合作化工作,可否,请批示。

中共乌苏县委

一九五三年四月二十日

电报发出后,张军做了挨批的思想准备。第二天,省委回电,回电主送全省各县委,肯定了乌苏县委实事求是精神,强调目前集中精力搞好农业生产,确定全省互助合作工作在秋收以后进行。从回电中,张军得到很大鼓励,不时地哼着小曲,晚上又喝了二两酒,走起路来有点忽忽悠悠的感觉。机关干部都下乡去了,职工宿舍空空荡荡,只有明媚月光洒满庭院。张军回到宿舍灯也没闭和衣躺在床上,本想看看书,但两眼一合即粘在一起,响起了鼾声。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听到有敲门声。真是烦人!多少天没睡宿好觉,又有人来搅和。开始,张军没搭理,没出声,希望来人以为屋内无人走掉算了。可是,门仍然响个不停,并有轻轻地呼唤声。张军不情愿地起来开门。

“是你,冰洁?”张军惊喜得那些不悦不翼而飞,竟然堵在门口木然地呆住了。

“就让我站在门外?”高冰洁春风满面,笑吟吟地说。

“啊,对、对,请进,请进。”张军有些语无伦次,心慌得很,脑子一时乱的找不到词。

高冰洁黑黑的柔发搭在耳朵下梢,陪衬着圆形的脸庞,白白的面色中透着红晕。那双像涂着墨一样的眼睛,发出明亮、热情的光芒,仿佛说话。丰满胸脯似乎要撑破衣服。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从高冰洁身上移开目光,掩饰地问:“没下乡吗?”

“刚从三区回来。”高冰洁发现张军在注视自己,并没有躲闪,还特意挺了挺身体,更加意气风发。“地区妇联要妇女在春耕生产中发挥作用的材料,我回来整理一下送上去,可不是擅自脱离第一线哪。”

“找我有事吗?”张军又立即补充道,“我今晚喝了点酒。”

“怎么,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么?”

“能,能。”张军给高冰洁倒杯水。有点酒垫底,见到高冰洁之后他异常地兴奋,好像有好多话要说,好多事要办。开始,他给她讲全省会议精神,讲着讲着,话题就转到了省委书记关心他个人问题的话上面来,又讲了薛桂芝夜晚求婚的事。他讲得很生动,渲染、描绘着每个细节和环境。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你就和薛桂芝处嘛。”高冰洁敏锐地意识到张军讲这些话的真正用意,心里感到很甜,但故作不明白,用话激他。

“冰洁,”张军动情地说,“这些话我不说憋得慌,我不跟你说跟谁说?全县十几万人,我也只能跟你说说这些话。对了,‘三反’那阵,你吃了不少苦,脏水都泼到你身上去了。我倒被洗刷个干净,有啥憋屈的?说说。”

“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还说那些干啥?实话说吧,整党和‘三反’中被斗争、反省,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当时产生过死的念头。”

“现在怎么想?”张军急切地问。

“我伤透心了,这辈子再也不结婚也不谈恋爱了,可我挺喜欢小孩的,以后有好的要一个,长大了也有个依靠,等动弹不了那天,跟前有个端茶倒水的。”说得酸楚楚的,眼里含泪,眼圈发红,令人心动、心疼。张军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走到高冰洁前,先是双手抓住她的双肩,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继而双手托住她的两腮。四只眼睛相对那一刹那,两个人紧紧地拥抱亲吻起来。张军拥抱亲吻着高冰洁挪到电灯开关处腾出手关了灯,然后拥抱到床上滚在一起。两捆干柴经过七八年的烘烤终于迸发出火花,燃烧起来。他们周围一切都不存在了,他们也不在乎周围一切。

“你一个大县委书记,咋能背地里干这种事呢。”许久,高冰洁枕着张军的胳膊,温柔地紧紧地偎依在他的身边,抚摸着他的脸说。

“还不都是因为你,勾引领导干部下水。”张军故作严肃地板着面孔说。

“你可是够坏的,又把责任推在我身上。”高冰洁顺手捏住张军的鼻子,朦胧中见张军一咧嘴,立刻松开手说,“今晚已经有了这事,咱们结婚吧。”

张军笑道:“放心吧,既然有了开始,就会有好的结尾,咱们结婚是一定的,但‘三反’刚过不久,先停些日子行吗?”

“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么。”高冰洁摇晃着身体,撅着嘴撒娇。

“你还不知道,省农村工作会议决定要大力开展反对官僚主义、反对命令主义、反对违法乱纪的斗争,又称‘新三反’,面铺设得比‘老三反’还大,还是避避风头,别把你当‘老三反’的遗留问题给扫了,再确定为‘新三反’的打击对象。”张军说到这停了一下想了想说,“咱俩又不相距十万八千里,经常相聚就是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有啥闲言碎语,对我倒没什么,你可是县委书记呀。”

“注意些就是了,啥时结婚根据情况定。”

高冰洁小声说:“那就依你。”

张军又把高冰洁紧紧搂在怀里。

二十四  茅坑里的石头

省政府李主席乘船从佳木斯来县视察工作,这在边远的县城,是不多有的事,县里对此非常重视。祝县长带人去乌头镇码头迎接。张军坐阵县城安排汇报材料和典型准备,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团团转。偏偏在这时,多了件添乱的事。

“张书记,张书记!”张军正在聚精会神修改汇报材料,王玉石连叫两声才听到,抬起头没说话,用眼神询问什么事。“李志新来了,非要等着见李主席不可,说啥也不走。”

“越忙越添乱,这号人,打铁烤糊卵子——也不看看火候。”张军平时对李志新就没什么好印象,这个时候又来捣乱,非常不满,“什么事?”

“怎么问也不说,一定要面见李主席。”

张军略想了想说:“你跟他说,李主席要见谁不见谁,县里说了不算,要等李主席来了由李主席决定。你让他先回去吧,明天再说。”

李志新因在“三反”中当打虎队队长,过“左”过激,伤害了一些同志,名声不怎么好。张军前任刘书记把他调到县医院做主抓政治工作的院长。任政治院长,需要经省批准。因为工作需要,在省任职令没到前叫他先到职。张军任县委书记后,让桑彬催过省里几次。六月份,邮局送来一个机密文件,拆开一看,是省把李志新的档案材料退回来,便函告之不予批准。这一下,惹怒了李志新。他的满腔怒火倾在现任县委上。用拐杖“噹”地捅开桑彬办公室的门,又用拐杖“咚咚”地敲着桑彬的桌子,厉声质问:“我怎么就不行?这条腿都少了半截,连个破政治院长也换不来吗?你必须给我说清楚,当初到任是你和我谈话的。”

“消消火,志新。”桑彬忍耐住劝说,“县里报了,省里没批,这有啥办法呢?”

“就会说省没批,省没批。省里认识谁?还是你们没汇报好。”李志新看看无济于事,“我跟你说也白废,我去找王书记。”拄着拐,拖一条残腿,“吱、吱”地走了。

到了王玉石办公室,他没敲桌子没捅门,气乎乎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既然这个政治院长当不上,民政科长的位子还空着,我去民政科。”

王玉石虽然是县委副书记,但也怯他三分,轻声轻语地解释:“你这个想法我记下了,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定的事,要县委集体讨论,报省批准才行。”王玉石见他不走又补充说道,“你认为需要还可以找张书记说说,多一些人了解情况更好。”

“哼!我谁不敢说?”李志新见也得不出个结果,一赌气“吱、吱”地走了。李志新并没有找张军。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别人怕他,他却怕张军,论资格,他不如张军,摆不出去。论讲话,他不如张军,几句话就把他噎住了。同时,他也觉得省里没批再跟县里谁说也白费。听到李主席要来,他觉得这是个机会。晚饭前,他赶到县招待所,在登记处等候李主席。为李主席安全,公安局来人检查清理招待所。一个年轻公安人员见李志新在登记处,让他赶紧离开。

“赶我走?乌苏县这样人还没生出来。”李志新眼皮撩了撩,坐着没动。

“那你跟我到公安局去。”

“小兔崽子,还敢这么跟我说话?”李志新眼睛瞪得滚圆。

“你凭什么骂人?”公安局的人哪受过这样气,上前要拽他。

“你敢!凭什么骂你?就凭它。”李志新拿起拐杖往右腿假肢使劲儿敲了敲,发出“嘭、嘭”响声。

李主席再过半个小时就到达。张军正在去招待所路上,县委办的工作人员骑车赶来报告李志新的事。张军一听这个气呀,打算狠狠地教训他一顿。可见面后,他却把心头的怒火压下去。李主席马上就到了,弄僵了来不及收场多不好。

“志新,你听我句话,有事明天再来。”张军虽想尽量把话讲得平和些,但因心中有气,话仍然硬蹶蹶的,脸色有些阴沉,“晚饭后县委要汇报。李主席劳累了一天,汇报过后总该让他歇息吧?今晚没有工夫了。体谅体谅,支持一下县委工作。”

李志新好半天没吱声,思考该如何办。

“要不,我给你捎口信,让李主席知道?”张军本想搪塞一下,错过初一再说十五。哪里知道李志新多了个心眼:“口信捎没捎到我不能问李主席。这样吧,我写封信请你转给李主席。你要答应,我立刻走。”

“行、行。”张军连连答应,“秘书,给他纸笔。”

李主席临休息前,张军把李志新的信交给李主席的秘书,请他转给李主席。回到房间,李主席拆开信。

李主席:

我是残废军人,现在乌苏县卫生院作政治院长。我有特殊事情要见主席同志,请主席同志挤出三十分钟时间面谈。惟见是盼。

此致

敬礼

中共党员 李志新

一九五三年七月三十日

李主席在第二早晨把信交给秘书,吩咐:“信放你那,看看情况再定。” 

李志新等了一天,没被召见。一天中,像个热锅上的蚂蚁,门口一个脚步声,一个电话铃声,都以为是通知他见李主席,但每每都令他失望。他不仅着急,而且十分恼火。他不怀疑李主席,而是怀疑张军没把信转到,故意搁置了,按捺不住焦虑的心情,又给李主席写了一封信。

李主席:

我已经给主席去过一封信,主席是否接到?我与主席同志一定要面谈一次。请答复我的要求,否则,不仅失去我的真实情况反映,而且对乌苏县人民更有害处的。

急速安排为盼。

                                             卫生院共产党员李志新

五三年七月三十一日

晚饭时间李志新揣着信,拄着拐,“吱、吱”地奔招待所而去。李志新伤残的那只腿又开始奇痒,他知道,这是要下雨的先兆。他自从伤残后,腿成了天气预报站,也多了变天前的痒痛煎熬,就是挠得出了血也不管用,啥时雨雪下了才结束痛苦。每到受煎熬的日子,他就发火、发狠、发恨,特别当觉得对自己不公正的时候,看看这条腿,他就想骂人,砸东西,无法控制自己。没受伤前,他不这样。

“同志,你不能进去。”在招待所门口,一名公安人员把他拦住。

“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李志新扒拉开公安人员的胳膊往里闯。

公安人员没防备,被李志新扒拉个趔趄,站直后伸开双臂阻拦他。

“闪开!”李志新举起拐杖吼道,眼珠瞪得多大,脸阴森得吓人。

公安人员退后几步,“刷”地拔出枪来:“站住!你再往前走,我就开枪了。”

“小子,你往这打。”李志新拍拍胸脯,“你要不敢开枪,你就是大姑娘养的。”

随着李志新往前走,公安人员平端着枪往后退:“你别逼我,站住!站住!”

“放肆!你这是跟谁呢?”公安局长黄尤贵听见吵声奔出来,一见如此场面,几步跨上前,下了公安人员的枪,训斥道,“你眼里没长眼珠吗?不认识他是谁还看不见这条腿吗?这是功臣。”接着,换了个面孔,笑着对李志新说,“李院长,消消气,他不认识你,呆会儿我帮你修理他。什么事?”

李志新还没说什么事,张军、王玉石听到吵声也都从餐厅里跑出来。李主席的秘书也跑了出来。张军一看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昨天晚上压下去的那股火慢慢往上升。

“张书记,我的信你交给李主席了吗?”李志新大声大气地问,不客气得已经失礼。

“你怎么知道我没交?”张军本来可以回答说已经交了,一见李志新这种口气,也没好气地戗着说。

“交了?为什么李主席还没找我?”

“你问我,我问谁?”张军挑赶劲儿的话噎李志新,“李主席秘书在这,让他说交没交。”

李主席秘书点点头。

“这是我第二封信,委托你交给李主席。”李志新把信递给秘书。

“那你回去听信吧。”王玉石上前劝说。

“不,”李志新固执地说,“我就在这等。”

李主席秘书进去一会儿又出来:“明天上午见,具体时间另行通知。”

晚饭后,在回寝室的路上,李主席对张军说:“李志新一定要找我,不知是什么问题,是否你找他谈一下。”

“我的工作没做好,给李主席添麻烦了。”张军自我检讨,又说,“他很迫切要见主席,还是主席跟他谈一下好。”

“你先问他一下,看他主要说什么问题。有些能解决的问题还是你们谈好,免得被动。如果他实在要找我谈,我再跟他谈。”

第二天早晨,雨下得很大,几米之外就看不清楚什么。李志新那个残腿轻松许多,披着雨衣,一瘸一拐地在雨中兴冲冲地往县委走。七点半接到县委办电话,让他立刻去张书记办公室。他认为是李主席要见他,但在张军办公室,没见到李主席。

“志新,李主席让咱俩先谈一下。”张军很冷静,“有啥事尽管说。”

“什么问题也不能对你讲,我只有见到李主席才能说。”

“志新,咱俩是同学又是战友,啥话不能说?县里能解决的你尽管说。”

“别套近乎了,我必须见李主席。”

“李志新同志,”张军不高兴地提高声音,“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事,非要见李主席不可,你想想,你这样做对吗?”

李志新很不满:“要这样,我就更不谈了。”

“既然这样,上午十一点到招待所,李主席和你谈。”张军生气地说。

约定时间到了。李主席对张军说:“李志新就是找我谈了,有些问题还得你们解决。你找个人记一记,看都是什么事。”

张军感到组织部的人可靠,就让桑彬安排组织部来个人记录。

“什么事?”李主席在宿舍的沙发上问。

李志新一看组织部有人记录,任凭李主席怎么动员他也不说,眼睛不停地溜着组织部的记录人。

“来个记录的也好嘛,有啥问题记下来,县里能解决的就办了嘛。” 李主席明白他不说的理由。

李志新仍不出声。到中午饭的时候了,李主席邀李志新共进午餐。李主席吃饭不用人陪。李志新见只有两个人,问:“李主席,共产党的形势没变吧?”

“没有变哪。”李主席随口说,但马上意识到什么,停下手中的筷子,“你为什么这么问?”

“乌苏县把一些特务、三青团员、国民党员、伪官吏发展为党员,提拔重用。这还不算,县里领导生活腐化,张军、甄仁有、刘新等都有生活作风问题。”

“真像你说的,问题就严重了。不过,对那些家庭和本人历史上有问题的,党是有区别政策的,不能一概而论,目的是调动一切积极因素。一般性问题,表现好,是可以的,但问题严重的,绝对不行。至于说个人生活作风问题,如有,是个人问题,但要有证据。你反映的这些问题,可以作为线索,组织上掌握。如需要,可以调查,现在不能做定论。还有别的问题吗?”

“有,我们卫生院问题很严重,党员不少,却用个非党干部当院长。像我们这些打江山、战火中走出的干部根本吃不开。派我去当政治院长,工作没少干,往省里呈报时不给好好报,结果没批。班子里七扭八挣,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物品管理混乱,损失浪费严重。这么下去,医院可就惨了,县里却不管不问。我目前又名不正、言不顺,不好工作。这可怎么办呢?我是真着急呀。”说到这,李志新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干脆不吃了。

“再吃点。”

“气都气饱了。一说这事我就生气。”李志新又说了一些事。

“我也不吃了。”李主席放下碗筷伸过手来说:“谢谢你这么关心工作。医院和你个人事我跟县里交换一下意见,研究些解决的办法,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把工作搞上去。”

下了雨,又同李主席说话并一起共进午餐,李志新的残腿不痒了,心情十分舒畅,浑身轻松,拖着条残腿,满县城吹嘘,李主席请他吃饭,并答应了他的任职问题。

李主席在县里的工作结束了,临走交待张军说:“李志新反映医院工作存在问题,你派人去调查了解一下。如果有问题,采取些措施好好解决。他个人提出的任职问题,不要单独研究,可以同解决医院问题一并考虑,行还是不行,调查了解完再定,把结果报给我。”

李主席走后十多天了,李志新也没听到有关他任职的动静,心中又开始烦躁起来,看啥都不顺眼,看谁都有气,加之胃也确实不舒服,便赌气泡蘑菇,回家休息治疗。虽然他不是名正言顺的政治院长,但医院对他的治疗还是很重视的,不时调整治疗方案。胃病本来是个棘手的慢性病,加上他气不顺,一连二十多天,治疗效果不明显。他指责训斥大夫是群饭桶,提出去地区医院检查治疗。医院哪敢怠慢?向县里请示路费、医疗费。考虑他腿脚不便,又安排个人护送。一切准备停当,他又不去了。他听说三区有个姓栾的土大夫能治这病,跑到三区找栾大夫开了个诊断方子,回县找桑彬要钱。没找到桑部长,却在门口处碰到张军。张军坐在台阶上同农场魏场长说话。

“李志新,你干什么呢?”张军打招呼。

李志新停脚,便没了“吱、吱”的声音。他本不想见张军,一见张军心里发毛,总是感到他同李主席说话内容张军肯定知道了,刚想躲过去,张军却叫住了他,便不情愿地走拢过去。

“我找桑部长。”

“桑部长到党训班去了,你等一等,快回来了。什么事?”张军很热情。

“跟桑部长要钱,到三区找栾大夫看病。”说着把诊断方子递给张军。

“县卫生院都治不好,一个土大夫,他能治好吗?”张军一副瞧不起的神态,又冷不丁地说,“哎,不是让你去地区医院看看吗?”

“地区医院去不去还能咋的?和县卫生院一样都是些西医,服些白药片,不顶用。”

“你的病就是难治,东一头西一头的,没个治好。去地区医院是你,不去还是你,这又盯上土大夫。”张军很生气地指责,“怪不得县卫生院大夫说给你治病最难了,不服从治疗还添乱,一点组织纪律观念也没有。”

“这是哪个王八蛋说的?”李志新火了,用拐杖捣地发出“噹、噹”声音。“你告诉我,谁说的?我揍他个狗日的。谁说我没组织纪律观念?是你说的吧?”李志新用拐杖指着张军。

张军拨开拐杖,板着面孔:“问题的关键不是谁说的,而是自己做得怎么样。”

“那你说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张军看着李志新。

“怎么不怎么样?”李志新急了,提高嗓门,“今天你非给我说明白不行,你说!”

“也好。你想想,你心里还有县这一级吗?越级反映情况,瞎捣乱。整天不是对这个有意见,就是对那个有意见。这不对,那不对,谁也不如你,你老子天下第一,别人都是臭狗屎,就你是个大明白,整天像个刺猬猬。”张军越说越来气,越发显得不冷静,“整个乌苏县装不下你了,连县委委员个个都怕你。你就寻思乌苏县委处理不了你怎么的?今天决定处理你,你明天就得回家,看你还捣什么乱!”

李志新早已上火,张军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你是县委书记,你有这个权力,你这个树干摆动,我这个树枝就得跟着晃,你就是有权呗。让我回家?你现在就给我发辞退书,拿来!”把手伸在张军眼前。

“还处理不了你怎么的?处理不了怎么的,真是……”张军气得脸发白,语无伦次。

这时,已经围上来不少人。有人上来劝架,李志新一甩手,扒拉到一边。王玉石在办公室听到吵嚷声不知发生什么事,急忙跑出来,见此情景,急忙上前拖李志新往办公室走。李志新虽然执拗地不肯走,但经不住王玉石和众人拉扯,还是被拖走,可他仍不服气地回过头高喊:“我不就是向李主席反映县里问题了么,你这是报复,压制批评!”

办公室里,李志新仍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脯一起一伏,脸成蜂蜡色。王玉石劝道:“有什么事慢慢讲,他是县委书记,不要和他吵架,这样影响不好。”

“是他先训我的,还要处理我。好哇,我等着。”

“志新,那都是话赶话在气头上说的。你们俩都应当好好检查个人态度,不要总强调别人。”王玉石又进一步说,“有什么问题都不难,消消气我给你解决,不就是看病吗?好说,你先去,我让人把钱送去。”回过头对通讯员交待:“赶紧去,雇辆车,把李院长送到三区去。”

李志新临上车含沙射影的说:“地主、富农上台,咱们没个好。”觉得还是不解气,又咬牙切齿地说,“他整我?我卖房子、卖地上中央告他去,让他等着!”

过后,张军后悔自己不冷静,压不住火,连续几天心中郁闷不乐。县委会上,各位委员严肃地批评了他。

李主席临走时交待要把县卫生院情况调查一下,因有了同李志新吵架的事,张军怕说报复暂没做安排,但省领导交待的事非同一般,省政府办公厅把此事列入催办,九月初,来函催要结果。

“张书记,你别出面了,我来安排此项工作。”王玉石怕张军担嫌疑,主动把事揽过去。

工作组由副县长甄仁有带队,进驻县卫生院。经过十多天调查,找了近百人了解情况。院长李林和医院的问题没调查到多少,反倒了解到李志新好多事。

“那朝鲜战场,美国飞机像黑老鹄遮天蔽日,贴着脑瓜皮飞过,像要把你抓走似的。那刺耳的声音,叫人恐惧。炸弹扔得像拉屎一样,地动山摇。”李志新经常坐在桌子上,用拐杖敲着那条假肢说,“我这条腿是狗咬的吗?那是上过战场的见证。身上打个眼,就比毛主席小不点,何况我这叫一条腿啊。把医院人数一遍,有几个上过朝鲜的?县长去过吗?”张军在朝鲜救过他一命,他对张军挺感谢的,但自从政治院长没批又和张军吵了一次,便翻脸不认人,魔魔症症地主动找人听他骂张军。有人想躲开,他拉住不放,喋喋不休地说:“张军,他家本应是地主,划轻了。什么东西?对贫下中农发狠,进行阶级报复……”他到哪个办公室,从来不敲门,也不用手推门,而是用拐杖捅。因此,当人们听到他拄拐杖的“吱、吱”声以后,接着便会听到“咚”地一声。刚从机关到医院不久,怒气冲冲捅开院长李林的门,没等李林让座,就用拐杖指着李林斥责:“你是非党,你的院长谁叫你当的?你是当院长的料吗?我是组织派来的政治院长,你这个院长能不能当下去,就我一句话。今后医院里的事我说了算,凡事必须经过我同意,那几个工人马上给我退回原岗位。怎么?牛打江山马坐殿,你个非党的还能说了算?”把李林弄得脸红一阵白一阵,陪着的笑脸比哭还难看。他前脚走,李林后脚就去找桑彬辞职。桑彬好说歹说才罢休,但李林从此不大管事,有事往李志新那推。李志新大权独揽,小权不放,不懂业务瞎指挥,训人,骂人,拎着拐杖动不动就要打人,把个医院搞得人心散,管理乱,乌烟瘴气。更有甚者,一个星期日,送来个小伙子患者,脑外伤深度昏迷,正值李志新在医院,值班医生吃饭。李志新凭着自己听到的一知半解医疗知识,拿过处方开药,交给护士。

“李院长,你,你,这,这。”护士不知如何是好。

“你、你什么?抓紧取药,用药。”李志新不耐烦。

“处方不是谁都可以开的。”

“我是政治院长,啥事都管,这个处方还不能开?快去!”

“不行,出事我负不起责任。”护士没动窝。

“拿来。”李志新要过处方,“刷、刷”签上“出事我李志新负责。”气哼哼地塞给护士道:“这样行吧?”

护士不情愿地拿着处方取药,回来配药,刚要用药,值班医生回来了,护士向医生汇报后,医生拿过处方一看,立刻厉声训斥护士:“小伙子年轻,是脑外伤,出血可能性大,不会是脑栓塞。这药正好相反,要出人命的,你怎么胡来?胆子也太大了。”

护士偷着扯了医生衣服一下。医生跟着护士出门外。护士委屈地告诉内情。医生想了想:“和他你还对证什么,换药吧,啥也别说了。”

工作组把调查情况向县委汇报,结论说:“经支部研究,拟给留党察看一年处分,工作另行分配。”

“情况听明白了,请各位委员发表意见吧。”张军主持会,“哎,对了,甄县长,你主管卫生工作,又是工作组带队的,你先说说。”

“好,”甄仁有说,“调查工作比较扎实深入,情况基本属实。刚才汇报是个纲目,具体事实可以看看卷宗。他有个自我检查,不深刻,题目挺吓人,大帽子底下没有人,没有把错误事实写出来。从内容上看,还有借检查发牢骚的地方,检讨个人英雄主义严重,实际是为自己评功摆好。本来是检讨打击别人、抬高自己错误问题,但在检讨中又打击别人,抬高自己。基于他的错误事实和本人态度,支部认为,丧失了党员标准,曾提议给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后来反复酝酿,还是以教育为主,形成给留党察看一年处分的共识。我本人同意这个意见,我发言完了。”

其他同志继续发表意见。七个县委委员,三个人同意给留党察看一年处分,一个人认为应该开除,其他人同意党内严重警告。

“李志新在机关时还不这样,下去才几个月变化怎么这么快呢!”张军把右手中指立在桌面上作总结发言:“李志新错误很严重,根源是放弃了党性修养和主观世界改造,必须严肃批评教育,使他深刻认识自己的问题,幡然悔悟。至于怎么处分,还应组织处理从宽,教育是目的,给党内严重警告吧,看看行不行?李志新的事我也有责任。医院没搞好,院长李林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看看没有反对意见,张军又说,“没有异议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王书记、桑部长你们找他好好谈一谈。还有,李志新在卫生院也不好开展工作了,我提议把他调到县委办先代理副主任,怎么样?”

“越对你有意见你越往跟前划拉。”祝县长半天玩笑地说,“你同意我们没意见。离你近了,教育机会也多了。”

二十五  婚礼上的哭声

一天夜里,张军和高冰洁又睡在一起。高兴过后,高冰洁枕着张军的胳膊忧虑地说:“我最近几天早晨起来感到有些眩晕,还恶心,是不是怀孕了?”

“例假怎么样?”张军一惊。

“已经错过二十多天了,现在还没有。”

“毁了!八成是怀孕了。”这是张军意料之中,但又最不想发生的事,这件事要让人知道了非同小可。张军倒吸了一口凉气,出了一身冷汗,过了好一会儿,稍微镇静下来,想了想说:“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真的怀孕了赶紧想办法。”

“傻瓜,”高冰洁用手指点了张军太阳穴一下,“都吓傻了。我一个没结婚的,检查出怀了孕,很快就会传开的,别人怎么说?我可以不交待出你,可我在这还有脸呆吗?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我淹死,亏你想得出。”

张军点点头,沉默不语,思索该如何办。

“看把你憋的,多简单的事,结婚呗。”高冰洁在张军脸上亲了一口。

“你想的就是简单,我是县委书记,在‘三反’中,我表过态说不和你结婚的。你也表过态说从此不结婚才恢复工作的。‘三反’过去没多久,好多人记得这件事。这冷丁又冒出要结婚,恐怕不好,要失信于人的。”

“哎,我说张军,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光想和我整事不结婚啊,你这个没良心的。”高冰洁说着抽泣起来。

“你小点声好不好?你怕别人不知道?”张军压低声音,捂住高冰洁的嘴,“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高冰洁拉被子盖头。

张军把被子往下扯,高冰洁往上拽,几个回合,张军有点火:“你不听现在就给我走!”

高冰洁乖乖地拉下被子,但仍在抽泣,浑身一抖一抖的。

“我是说要真的怀孕了,咱也别顾那些诺言了,早点结婚总比挺个大肚子再结婚要好。如果没怀孕,往后拖一拖,别虚惊一场。”

“那你咋不早说?”高冰洁破涕为笑,搂住张军的脖子吻个不停。

“你也不让我说呀?”张军往外躲闪一下说:“又不能去医院,那可怎么能确定呢?”

“要不就拖到下月看看例假来不来。”

“那就有些晚了。国庆节后要去省学习一个月,想结婚也没时间,何况结婚前还要做些准备工作,怎么办呢?”张军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说,“有了,你不是后天去省妇联开会嘛,利用这个机会偷着在省城医院检查一下,那里没人认识你,这里又没人知道,怎么样?”

“还是你道眼多。”高冰洁又嘱咐说,“那你这些天别离开县城,打电话别找不到你。”

高冰洁到省城第二天就回来电话,检查结果证明怀孕了。张军在电话中感到高冰洁挺兴奋的,他这边费了心思。

下午四点半钟左右,一天的工作忙得也差不多了,张军溜达进王玉石办公室。

“张书记。”王玉石礼貌地站起来并离开办公桌,给张军倒杯茶,同张军并排坐在长条椅上。

“有两件事咱俩先沟通一下。”见王玉石拿本取笔,忙说,“不用记,先有思想准备就可以了。一个是县直和各区有的班子有些问题影响工作,年末前需要做适当调整,现在就要安排全面考核。整体看,县直和各区班子文化程度偏低,年龄偏大,调整时一定注意解决这两个问题,提拔一批年轻、有文化的人进班子,不胜任的要果断地调出去。第二个问题是干部队伍文化素质问题。文化干校必须办好,无论在哪个岗位,担任什么职务,该上干校的必须下决心抽出来,决不能手软。没有文化的军队不能战胜敌人,没有文化的干部队伍也不能搞好经济工作。这两件事你和桑部长研究一下,找个时间咱们碰碰。”

俩人说完正事又扯些闲嗑儿,张军有意把话题慢慢地扯到家庭上来。

“你爱人上班有半年了吧?在那怎么样?”

“挺好的,生活宽裕不少,这得谢谢你。”

“谢什么?同在一个班子工作,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张军摆摆手,“孩子多大了?”

“六岁了。”

“嗨,还是早结婚好哇。”张军感慨地说。

“张书记,话说到这,我想你也该处理个人问题了,早点结婚吧。”王玉石劝说,“有相中的没?闫淑萍怎么样?她可是一心追着你,直到现在也没找对象。长相行,工作能力也强,又真心爱你,只是有点特性,人哪有十全十美的。你点个头,我立刻就去说。”

张军眯缝着眼睛,右手指敲着大腿,没有点头。

“闫淑萍要是不行,那就是高冰洁了。她也一直等你。”

张军睁开眼睛,右手指不再敲大腿,微微点点头,征求说:“你说行?”

“高冰洁很不容易,从独立团宣传队开始,就一直爱你,中间经历了不少挫折。你的爱情多么地曲折浪漫!我就没有这样的经历,太简单了。我找高冰洁去,把话挑开了。”王玉石站起来要走。

“先别忙,因为有‘三反’那件事,太突然了不好,还是和委员们先透透风好。你先找桑彬沟通一下,然后再和别人说。”

王玉石立刻找到桑彬,兴冲冲地说起来,并强调张军特意让自己来找他商量。王玉石本以为桑彬听此会十分高兴,哪里想到桑彬沉吟了好一会儿说:“我不同意。张书记表过态的,他不和高冰洁结婚,机关干部差不多都知道。现在突然提出要和高冰洁结婚,这叫说话不算数。一个县委书记说话不算数,今后说话还有人听吗?再说,这也是欺骗党组织,欺骗群众,不忠诚,不老实。”

王玉石噎了一口气:“你,你,你怎么这样叫真呢?此一时彼一时嘛!”

“啥时我也这么说,就是张书记找我,我也不改口。”

“又犯倔。你不愿意拉倒,”

王玉石回去同张军一说,张军犯了寻思。这虽然是个人问题,但自己是主要领导,如果委员们在这个问题上说三道四,不帮助做正面工作,那将形成全县议论中心,影响自己威信,今后不好开展工作。因此,一次县委会主要议题进行完后,他提出这个问题,征求大家意见。

“我先说。”桑彬抢先发言,“我不同意,也不怕张书记不高兴,更不怕传到高冰洁耳朵里。理由比较简单,这是采取欺骗手段蒙混过了‘三反’关,对组织不忠诚,不老实。县委书记不应这样。”

张军心里很别扭,见没人说话,动员道:“有啥说啥,说啥不好听的我也不记恨。祝县长,你说说。”

祝县长见点了他名,不好再往下拖,眨了眨眼睛,一边琢磨一边说:“这个,这个,按理说这是个人的事,不用听别人意见。但是,你是县委书记,大家把把关也好。是高冰洁,哈,桑部长的话要引起注意,估计、估计会有些闲话。这要放在别人身上根本就不是个事,谁让咱是领导干部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张书记有这个意思,我同意。提几点建议,一是如果有谁说三道四,大家都正面做工作。二是尽早把事办了,议论自然减少或消失。三是闫淑萍那边应当注意,她一直追张书记很紧,听说这件事别再想不开发生意外。”

祝县长如此说,别人也都赞成。张军说:“那就国庆节吧,请大家喝酒。”

结婚筹备工作很简单。高冰洁把被子洗洗搬到张军宿舍,屋里外扫干净,粘上喜字就完成了。国庆节那天,张军在县政府食堂安排三桌酒菜,请了二十多名科级干部参加。王玉石主持,祝县长致贺词:“同志们,今天是张军和高冰洁结婚的大喜日子。我代表各位对他们的结合表示祝贺。这个啊,《婚姻法》废除了封建包办买卖婚姻制度,男女平等,婚姻自由。他们两个,自独立团宣传队开始,就有意思了嘛,历经七八年,中间还有不少坎坷,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家举杯,祝他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干!”

结婚酒宴本应该很热闹,但因张军是县委书记,宾客都是下属,上下级关系的酒宴气氛很沉闷。王玉石站起来,想调节一下:“张书记、高冰洁都在宣传队工作过,有文艺天才,请他俩唱支歌好不好?”

“好!”众人应和着并鼓掌。

“正月里来是新春,村里村外锣鼓喧天……”张军、高冰洁有过舞台经验,大大方方地唱得字正腔圆,赢得热烈掌声。

酒宴进展一会儿就乱了秩序。大家轮流给张军、高冰洁敬酒,同志间互相窜动敬酒。几杯酒下肚,个个脸红扑扑的,嗓门也大起来。杨川跃忘了春节喝酒挨领导批评的茬儿,又有点多了,端着酒杯,晃晃悠悠地来到张军、高冰洁面前,嘴里像含个东西:“张书记,高冰洁,你们现在结为夫妻,我,我祝贺你、你们,干杯。”还没等张军、高冰洁端杯,他一扬脖,把酒倒进嘴。

“没碰杯,不算数,重喝!”有人凑趣。

“重喝?来,干杯!”连着两杯酒进肚,杨川跃走型了,“结、结婚三天没、没大小,我我问个事,必、必须如实回答,今天以前你、你们在一起住过吗?”

张军、高冰洁脸“刷”地红起来,只是因喝酒遮掩,才没显露。但酒却遮不住尴尬的眼神,尤其是高冰洁忸怩得不知所措,仿佛那点事真的让人知道了。

众人立刻停止各种动作,热闹酒席突然停下来,都为杨川跃所问惊奇,也想听听结果。

张军是经过场面的人,片刻惊慌后立刻镇定下来:“我感谢杨川跃的提问,给了我一个向大家表白的机会。我们俩住过,”故意停了一下,看看大家因惊讶而睁大的眼睛接着说,“火车卧铺。”

“啊——”众人很失望。高冰洁摆脱窘境。

酒兴正浓,刘厚田突然闯进来,众人僵住,酒宴高潮骤然跌落。要出事的念头立刻笼罩住每个人的心,但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谁都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刘厚田两眼冒光,双腮紧绷,一步一步地向张军和高冰洁走去。

王玉石最先反应过来,迎向刘厚田,张开双臂,苦笑着说:“厚田,别,别,别……”只会这样说,没有别的词。刘厚田扒拉开王玉石,继续走向张军,高冰洁。黄尤贵一个箭步冲到张军面前,用身体挡住张军,手伸向裤腰上的手枪。张军把黄尤贵推开,平静地看着刘厚田。刘厚田凝目怒视,胸脯起伏。附近有人用脚踩住桌子腿上的横梁,防止他掀桌子。刘厚田足足盯着张军二三分钟,突然抓过酒瓶子,“咕嘟,咕嘟”喝了小半瓶,然后把瓶子往桌子上一顿,说了句:“你一个大县委书记和我争老婆。”蹲下身子,双手捂脸,“呜呜”地哭起来。

众人舒了一口气。王玉石和黄尤贵连拖带架把刘厚田塞进吉普车,让司机把他送回家。

酒宴让人搅了,大喜事有人哭,真他妈的丧气,众人不欢而散。张军和高冰洁心里非常别扭,好长时间里摆脱不了阴影,哭还不如掀了桌子好。

杨川跃跌跌撞撞地回到家,遭到父亲呵斥:“又上哪儿喝成这个样子?”

“张书记、高冰洁结婚,喜酒。”杨川跃一边说一边往屋去。

“张书记是个很精明的人,这个事做得不对。”杨川跃父亲摇摇头,自言自语。

正当大家交杯换盏喝酒的时候,闫淑萍把自己关在自家的屋里,一边骂一边摔东西,摔累了、摔没了,就又哭又嚎。泪哭干了,哭累了,倒在炕上用被蒙上头。在被子里,她薅自己头发,咬自己嘴唇,掐自己大腿,尽可能地作践自己,以泄心头之恨,家里人谁在外呼叫也不答应。闫淑萍吵闹时,家里人呼喊着让她平静下来。此时,她静下来,家里人却忽然害怕起来,担心是不是出了意外,打碎房门玻璃把插闩拉开。

“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出去!”闫淑萍扯掉被子,坐起来吼叫,怒瞪双眼,柳眉倒立,面部狰狞。

家人乖乖地退出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自打从妇联调到监察室起,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败在情敌高冰洁手中,在家发了一顿羊毛疯,但她并没有死心。当听说张军同高冰洁确定关系之后,她明明知道这是真的,但她仍然欺骗自己,希望这是谣传。当知道国庆节他们就要结婚的消息后,最终心死。她强忍着从单位走回家,插上门,来了一阵狂风暴雨般地发泄。她,凭什么?寡妇,破鞋,骚货,狐狸精,养汉婆,哪点遭人喜欢?长了什么爱人肉?张军,你瞎了狗眼,凭我这样你不爱,捡个破烂。想着高冰洁躺在张军怀里,欢天喜地,她的心酸楚疼痛,像刀一剜一剜的。

早晨起来,家人见姑娘屋没动静,没敢打扰。接近中午,仍不见动静,小心地试着推开门,一见屋内没人,立刻慌张喊叫起来,前后院寻找不见,又返回屋内,发现一张纸条:

爸、妈:

我去方寿县办公,不会有事,别替我担心。国庆节后上班替我请几天假。

                                                       小萍

方寿县的县委副书记刘文喜,就是桑彬给闫淑萍提过的省委组织部的那位副处长,下派任职锻炼。他听说乌苏县有个闫淑萍又漂亮又能干,便惦记上了。闫淑萍在省开会时他托人设计场面认识了她,一见钟情,为之倾倒,紧追不舍,屡屡写信表达爱慕之情。闫淑萍礼貌性回过一封信。张军和高冰洁结婚后,她发泄一通后,冷静思考,第二天早早起来,留下一封信,登上去方寿的火车。一朵鲜花可望不可即,正当心急火燎之时,却不述而至,投入自己怀抱,喜从天降,把刘文喜乐得手舞足蹈,心里如喝蜜一样甜,两人草草举行婚礼。婚礼上,闫淑萍闷闷不乐。洞房中,刘文喜颠鸾倒凤,兴奋异常。闫淑萍却像根木头,并悄悄流了泪。不久,闫淑萍调到方寿县监察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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