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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都是为了爱》(26~30)

2014-05-20 09:15:33 来源:牡丹江市老科协 浏览:242

二十六 还是要管起来

冬季,地了场光。在往年,正是猫冬时候。可今年,冬闲变冬忙,合作化高潮风起云涌,处处红旗招展,村村锣鼓喧天,天天鞭炮轰鸣。每天到区上报喜跑步进入了社会主义的队伍络绎不绝。人欢马跃,喜气洋洋,到处歌唱:“合作化的农村,一片新面貌。社会主义的根子扎得牢又牢……”整体工作进展十分顺利,但随着工作进展,一些难题逐渐堆在了张军的桌面上,亟待县委定夺解决,否则,合作化运动难以深入。

四区地处山区,农户沿山沟逐水草而居,稀稀拉拉,多则十几户一个村,少则几户一个屯。解放后,一些伪满时期的警察、宪兵、特务、地主、富农见这清静,山高皇帝远,为躲避监视,相继搬到这住。合作化了,区里对这些人能不能入社吃不准,不知该如何办。

“张书记,对这些人,县里得给个说法,不能这么三不管吧?”在工作汇报会上,四区区委书记介绍完情况说。

“其它区除了类似问题,还有什么,一并提出来,县委统一研究,总结时明确一下。”张军征求各区意见。

五区区委书记提出:“一些贫雇农已经发展成富裕农民,甚至有剥削行为,成为新富农。这些人因为有了殷实资产,感到加入合作社吃亏,对合作运动采取消极抵抗,甚至反对态度,对他们具体有什么要求?”

晚上,县里安排各区委书记、互助合作工作组组长到戏园子看戏。县委召开委员会研究各区提出的问题。这些问题涉及到农村的阶级路线和方针政策,上级没有这方面的具体指示,到底该如何办,比较难把握,争论也比较激烈。

“我们的阶级政策是依靠贫农,团结中农,限制剥削并逐渐消灭剥削。”县公安局长黄尤贵端着笔记本严肃认真地说,“这是在农村依靠什么人的大问题,绝不能含糊。互助合作是社会主义运动,地主、富农本来是剥削阶级,是和社会主义格格不入的,他们怎么能加入合作社呢?这不是阶级混线吗?另外,据掌握,地主、富农人还在,心没死,并不甘心他们的失败,他们同一部分新富农勾结起来,拉拢少数落后群众和干部,竭力地反对合作化运动,进行公开或隐蔽的阻碍和破坏。他们一起制造流言蜚语,曲解党的政策,瓦解农民在合作化道路上的意志和决心。我的意见,地主、富农不能入社,必须严加监管。对新富农不是入社不入社的问题,而是必须限制打击,防止两极分化。”黄尤贵对此有思想准备,作了发言提纲,说得很条理,慷慨激昂。他的发言代表了一些委员的想法,有人微微点头赞许。

“黄局长说的问题值得注意,但是不是说得重了些,听着头皮发炸。”王玉石微笑着说,“越是这样,越应把他们放在合作社内,这样才便于群众监督改造他们。把地主、富农留在合作社外边,独自活动,干啥都不知道,那不失去控制了吗?办合作社就是共同富裕,新富农不入也得入。他们不入社就自由发展,那不是要两极分化吗?”

“祝县长,你谈谈。”张军想听听他的想法。

“这个,啊,不大好谈。”祝县长不住地眨着眼想了想说,“这样行不行,咱们先别操作,暂时回避这个问题,吃不准的事,做了会有后遗症,翻烧饼就不好了,是不是等等上边精神。咱们遇到这样的问题,其它地方也会有,上边肯定有说法。”

“这样倒是稳当、保险,大概需要很长时间。”张军平静地说,但心里不怎么舒服。

“别等了,看准了就干吧。” 杨川跃分工抓农村工作,熟悉情况,心中很急,“这个问题,总这么敞着口,来年春耕土地不好归堆,种植不好计划,春耕没法组织,再等下去,黄瓜菜都凉了。”

“凉了也比犯错误强。”黄尤贵对张军说:“张书记,你是主要领导,弄错了你是要挨处分的。”转而对着众人又说,“大家得维护张书记,维护张书记就是维护县委。”

“我就不爱听这话,好像我们在往火坑里推张书记,我们都是坏人,就你是好人。”杨川跃气呼呼地顶撞道,白了黄尤贵一眼,把头扭向一边。

“你——”黄尤贵涨红脸,手指着杨川跃,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的?我是为工作,不像有的人。”杨川跃斜眼撇嘴。

“都少说两句。你们俩以后不准再这样。”张军把脸沉下来,“老甄,说说你的意见。”

“说不好。”甄仁有本不想说,见张军点到自己,不得不说,“不过,我觉得玉石的意见值得考虑。合作社是个生产组织,不是什么党啊、团啊,让他们入了也没啥,利大于弊。”

“这个题目就议到这。我集中一下大家意见。”这个问题又反复议论了很长时间,见火候差不多了,张军右手中指立在桌面上,“总体思路应该坚决贯彻依靠贫农,团结中农,改造地主、富农的阶级政策。对合作化运动我们要积极引导,大踏步前进。四区提出的问题,可以这样办,让那些人入社,但在社内要建立一个监管组织,把他们置于人民群众监督之下,改造他们。只要慎重地操作好,可以做到符合政策,促进生产。”说到这,张军喝口水,也借机看看反应。见大家都在认真记录,又接着说,“强调一下,不能让他们担任合作社的各级领导,不能掌管生产和财经权力,只能从事一般劳动。关于新富农么,这还只是个提法,并没有重新划定。对这些人要加强教育,提高他们走社会主义道路觉悟,动员他们入社,也必须入,走共同富裕道路。我们的态度要坚决。以上这么定有没有异议?”张军见大家都同意,又说,“下边接着研究一下武装部提出的吸收地富子弟加入民兵问题,也是个政策问题,统一认识后,好在第三次武装会议上讲下去,就不再开会研究了。玉石,告诉食堂准备饭,加个夜餐。”

原以为议题进行完了,正准备走的同志,见张军如此说,又重新坐好,墙上挂钟已经指向十点半,每个人脸上隐隐露出焦急。

武装部部长刘新自知众人心理,“时间不早了,我抓紧说,共两个问题。第一,地富子弟加入民兵组织问题。根据上级指示,我们准备吸收没有政治问题、在各种政治活动中表现好并积极拥护政府法令、年龄合格的地富子弟加入民兵……”

“这事怎么行?”黄尤贵警觉性很高,没等刘新说完,就截住话头,“枪杆子怎么能交给这些人?”

“东北军区司令部有文件。”刘新说。

“文件适用于内地,咱是边境地区,国防地带,情况特殊,万一提枪过境怎么办?”黄尤贵仍然坚持自己意见。

“有文件按文件办就行了,还汇报干什么。”祝县长有些不耐烦,脸色不好看。

“文件只原则说慎重的吸收,没有具体条件,条件需要通过一下,不能所有的都吸收进来。”刘新把条件念了一遍。

“同意。”会议时间长,天色已晚,大家很疲倦,都没有怎么思索就纷纷表态。

“还有一个问题,同上个问题类似,但有难度,提交会议审议。”刘新说,“为了发展壮大民兵组织,准备把有公民权、不是反革命分子的、十八岁到四十岁的男性公民都吸收参加民兵组织。这样一来,民兵数量可以增加一倍,区组建民兵营,县组建民兵团。”

“有公民权的多了,伪警、宪、特、地富分子获得公民权也可以加入吗?”又是黄尤贵第一个发问,并且获得大家支持。

“这正是要讨论的问题。”张军见刘新被指责得张口结舌,接过话说,“大量发展民兵是省武装委员会的要求。刘部长说的标准符合省委精神。其实,作为政策规定应该从调动积极性和限定两个方面考虑。对已恢复公民权又表现好的伪警、宪、特、地富分子,少量吸收到民兵组织中来,有利于区别和改造,不能一概而论。我们党有为数不少的干部家庭出身不好,国民党俘虏在我军队中也有当相当一级干部的,凡事不能绝对。请注意,这些人加入民兵要严格入队手续,需经本人申请,群众评议,村支部和区人武部审查,报县人武部批准。只准当一般民兵,不能当干部和基干民兵,也不能掌握武器。”

终于散会了。张军感到累得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今晚议题都涉及到政策问题,太累脑了。

二十七  听者厌倦

当年,人努力天帮忙,推广宽播密植经验,粮食获得特大丰收。黄橙橙的玉米,甩出尺把长的大棒子。没膝的大豆,微风吹过,豆荚摇动,发出醉人的铃声。沉甸甸的谷穗,弯下腰去,互相摩擦碰撞,如无数孕妇在窃窃私语。红红的高粱,像喝醉酒涨红脸的小伙子东晃西摇。眼前,飞镰过处,一排排庄稼躺倒。路上,牛马车往来不断。场院,粮食垛成一座座小山。各家,男女老少倾巢出动,棍子顶门鸡鸭看家。真的是三春不如一秋忙,到处是收获的喜悦,到处是喜悦的收获。

上任第一年就喜获丰收,上下皆大欢喜,张军更是乐得收不拢嘴。天帮忙,人努力,这一年劲儿没白费。他和班子成员研究一定要认真隆重地开个总结会,总结经验,表彰奖励,安排好明年工作,再夺丰收年。他责成祝县长、王玉石抓会议筹备之后,就带人下乡去了。

大年三十除夕夜,一些人家门前挑起用几色彩纸扎制的灯笼。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着瓜子、糖果、冻梨,欢声笑语,在不断的鞭炮声中守岁过年。人们过年了,也没忘记祖宗,挂起宗谱,摆上供果,请列祖列宗回家过年。烛火跳跃,烟雾缭绕。据讲,根据蜡烛捻子烧成形状,就可以判断明年庄稼收不收,收什么庄稼。小孩子在家呆不住,提着灯笼东家窜西家,不断点燃小鞭儿炸个响。

六点钟,县政府在礼堂开总结大会。大年夜开会,人们虽然心里不满但还是准时到会。尽管有规定开会不准喝酒,但有人终是忍不住过年丰美菜肴的诱惑,小酌几杯,微醉着走进会场。

“怎么还不开会?”已经过了十分钟,主席台还空着,人们疑惑。

“这啥会风?”有人指责。

又过了十分钟,人们交头接耳。

又过十分钟,人们大声说话,满礼堂嗡嗡成一团,听不清个数。一些人不耐烦地出出进进,个别人趁机溜号儿,回家守岁去了。

又过十分钟,主席台上王玉石露了面。他坐在麦克风旁,用手敲敲,听到“咚,咚”的声响后说:“大家静一静,因有特殊情况,会议延迟四十钟,现在就要开会了。今晚是除夕,为了避免干扰,开好会,保证会议质量,没开会前,宣布几条会议纪律。一个呢,请办公室同志把会议室门锁好,免得溜号儿,散会时统计各单位参加会议人数。第二条,这个会议很重要,一会管两年,很关键。希望大家集中精力开好会,别分神,认真记录,领会好会议精神。这第三条嘛,不许睡觉,不许交头接耳。就这些,听好了,谁违反了批评谁,决不客气,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会议因张军没按时从乡下返回而推迟。张军从三区转到四区时已经是腊月二十七。村村都喜气洋洋地办年。最开心的是孩子们,显摆着自己吃食。最惬意的是男人们,忙活一年了,粮食分到家,又有钱花,心满意足地喝上几杯烧酒,玩玩纸牌,推几圈排九,侃几回大山,困了睡一觉。最累的是女人们,孩子背唱的节日经里,除了杀猪要男人做之外,都是女人活。一个个起早贪黑,直起腰的工夫都没有。女人要脸,孩子穿戴,吃食品种、质量,鞭炮燃放时间长短,馒头个头大小,屋内屋外对联多少和宽窄长短都要和别人比一比,不甘落在人后。特别是今年大丰收更要过出样给人看看。见张军来了,把自己家最好东西端出来,站在一旁侍候,碗里、盘里没了,立刻给你满上,还不住劝:“使劲儿吃,有的是。”临走,还一个劲儿地往兜里揣东西。人走了,几家妇女比着谁给县委书记吃得最好,最多,如同在竞技场较量。

一路走来,张军检查了种子、牲畜、草料、生产工具、积肥送粪等生产生活物资准备情况。各地不平衡,好坏差别挺大,特别是明年打算,一些地方没有谱,只沉浸在丰收喜悦中,一门心思过年。今年头年打春,春脖子短。这要是耍正月,闹二月,哩哩啦啦到三月,明年生产就泡汤了。他准备在总结会上好好讲一讲,在四区开个备耕生产现场会,收心归位抓生产。三十下午三点了,他坐马爬犁往县里返了。四十里路,算计时间,六点钟赶回去开会很宽绰。马爬犁跑一会儿,走一会儿。尽管天很冷,可是穿着羊皮大衣,戴着狐狸皮帽子,脚蹬毛大头鞋,仍然很暖和,张军蜷作一团,迷迷糊糊睡着了。

“张书记!”通信员一手持鞭,一手捅咕张军,“张书记!不好了,着火了!”

火龙沟村。村西头火光闪亮,浓烟滚滚。

“赶过去。”张军睁开眼就说。

“开会怕来不及了。”

“罗嗦什么?赶过去!”张军见通信员还在犹豫,抢过鞭子,猛地一甩,一拉里套缰绳,爬犁拐下道向村子奔去。

火龙沟村是个大村,二百来户,坐落在一条山沟间。全村两排住房夹一条街道,三里地长,宽不过五十米。自清朝末年建村以来着过三次大火,最惨的那次在一九五零年春天,大火从西头街南开始,借着风势向东席卷过去。奇怪的是,火烧到东头后,一个大火球跳到街北这排房子,风向突然转为东风,大火又借着风势向西推去。一个来回,全村烧个净光。因此,把过去仙洞村名改为火龙沟,旨在提醒人们注意防火。这次是小孩子放鞭炮燃着了柴垛引起的。张军赶到后,爬上临近房顶,向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人群喊道:“我是县委书记,大家不要乱,听我指挥!”在张军指挥下,一部分人提水灭火,一部分人挪走房子间柴草垛,拆了仓房、杖子,切断火源。火灭之后,同村长讲了些善后事宜,顾不得群众千恩万谢,赶着马爬犁往县城飞奔,迟到了四十分。

一礼堂的人大眼瞪小眼,唧唧喳喳。本来除夕夜开会大家就有意见,会议迟迟不开,不满情绪越来越重。左等右等不见人影,打电话又不知去向,这会到底开还是不开?祝县长一着急就眨巴眼睛,这时闪得更快了。王玉石急得直搓手,不时去门口张望,两个人似热锅上蚂蚁,团团转。最后,祝县长和王玉石议定,最迟等到七点,再不见人影,就不开了。

“嗯——”见张军终于到了,正在原地转的祝县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跌在椅子里。

“对不起,有点特殊事,马上开会吧。”张军说着就要上台。桑彬见张军脸上几处黑灰,忙掏出手绢,吐了几口唾沫给他蹭了蹭。趁这工夫,王玉石上台宣布会议纪律。

街上,不时传来阵阵鞭炮声。家中,全家人等着团圆。会场内,祝县长的报告虽然已经讲了一个半小时,但明年六项工作还没讲呢。一些人心里长了草,急得发慌,想走也走不了,因为门已经上锁。越烦越觉报告长,越看表越觉时间过得慢,心里偷偷骂祝县长。人们开始交头接耳,嘁嘁喳喳,祝县长讲的啥根本没进耳朵。一些人喝了点烧酒,又听烦了,身子在条椅上往下一出溜,头靠在椅背上进入梦乡。

“同志们,今年的大丰收,是在省委正确领导下,县委带领广大干部群众取得的。新的一年,任务光荣而又艰巨,前途光明,道路曲折。在新的一年里,我们要发扬成绩,苦干实干加巧干,为夺取新的、更大胜利而努力奋斗!”

十点半,祝县长报告终于结束。会场上爆发出长时间热烈掌声。祝县长以为自己讲话受到热烈欢迎,先是跟着鼓掌,后又站起身表示谢意。殊不知,人们欢迎他终于讲完了。表彰奖励很快结束,张军讲话:

“同志们,我首先表示歉意,让大家等了我四十分钟,对不起各位了。”他起身给大家敬个礼,坐下说,“祝县长报告十分全面,总结安排的工作,我都同意,希望大家年后讨论研究,抓好落实。原准备就全年工作思路和备耕生产讲一讲,但是今晚除夕,时间很晚了,就不讲了,初五在备耕生产现场会上一块说。在这里,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对大家一年来的大力支持、辛勤工作表示衷心感谢!祝大家全家幸福,春节快乐!”又给众人敬个礼。全场又响起热烈掌声,感谢他体察大家心情。

商业总支书记康明义对总结会很有感触,回家写了篇小品文《听者厌倦》邮寄给省报。从开会延迟时间到报告时间过长,锁门开会,听者心态和表情等作了叙述,批评如此会风。春节一过,省报登出,还配发了篇言论,深入剖析会风不好产生的根源,立刻在县里引起反响。机关干部觉得很真实,也很生动,说出自己心里话,但也为康明义在省报上批评县领导捏把汗。康明义在稿件寄出后就后悔了,有意见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别人都没说,自己这是何苦呢?显什么大包呢?稿件寄出后,他就盼着可别登报。事与愿违,焦虑中,稿件偏偏登出来,又发了头题并配言论。一见省报上自己的文章,他立刻傻了眼,浑身冒出冷汗。同领导解释解释?那还有什么用!想来想去,没什么挽救办法,索性心一横,反正事情到了这份上,悔恨已经无用,只有挺着了,愿意怎么的就怎么的了,死猪不怕开水烫。遇到有人称赞他的文章,他只好苦笑着:“别再给我添熬糟了。”

祝县长看到文章后,笑笑没说什么。当政府办主任拿报纸找到他时,他说:“那天会开得确实不是时候,时间也长了些。”又解释说:“长的主要原因是各科室一年的工作成绩都得点一点,以免挂一漏万,有的科室有意见。”

“康明义,王书记找你。”李志新告诉他。康明义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硬着头皮来到王玉石办公室。

“明义,我看过你的文章,说说我个人对这件事的看法。”王玉石看着康明义。

康明义一脸窘迫尴尬,似笑非笑。

“你敢于批评的精神是好的,我也应该向你学习。稿件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只是有些地方略重了些,也可能是看问题角度不同。今后,开展批评可以用多种形式,比如,当面说说,指出问题完全可以,不一定必须向上,特别是往报纸反映,如果县里不解决或是解决不了,再这样做也可以。别再因此引起了乱写批评稿件现象,县里工作就被动了。还有,一些内部情况你不了解,县委和政府之间必须保持紧密团结,你是党委口的干部,你写文章批评政府工作,万一引起误会,影响了两个班子或成员之间的团结就不好了。不过呢,你也别有什么压力。”王玉石又说了一些鼓励话。康明义轻松了许多。

由此,乌苏县发现了一个会写文章的秀才。

二十八  不拉屎别占茅坑

“张书记,六区着山火了。”护林防火指挥部报告。

张军接到报告,脑子“嗡”地一下,立刻膨胀得多大。他问清火因、时间、地点、林相后把文件夹一推,回家取大衣。

眼下正值清明,风大物燥,沾火就着,是护林防火紧急戒严期。昨天刚开电话会,部署过这项工作,要求不准烧荒,不准上坟烧纸,不准风大生火做饭,不准野外吸烟,不准出门带火柴……总之,严禁野外一切弄火,要求村村设卡检查,村干部轮流值班。昨天开会,今天跑火,把张军气得牙痛,头顶冒烟。家中,高冰洁正坐月子。结婚七个月生孩子,未婚先孕,常人都会名声不好,何况是县委书记的爱人呢?做了大夫工作,对外说是早产。但凡见过高冰洁生养前身板的人都不相信早产说法,私下当作重大新闻传播,议论纷纷,鄙视其行径,给张军减色不少。更有恶语:“哼!还不知哪个野种的呢!”

张军姐姐伺候月子。他告诉高冰洁一声后,夹起大衣,扔给姐姐点钱,跨上车向六区飞驰而去。

六区的林相为原始林,红松和白桦混交,一山连一山,茫茫苍苍。松树熬过严冬,墨绿色针叶已经变得翠绿。白桦树梢正孕育发芽,呈栗红色。翠绿、白色、栗红色混在一起,传递着春天信息和生机。可现在,眼前浓烟滚滚,参天的大树燃烧起来像只蜡烛,火在树梢熊熊地燃烧,从这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人够不到火,又近不了前,只能远远地望火兴叹。六区区委书记回家奔丧,现场指挥是区长孙凤春。现场坐着四五百人。

区长,区长!怎么办?年轻的副区长孙树凯焦急地催问过多少次了,你倒是拿个主意呀。

孙凤春坐在一个树墩子上,望着燃烧的森林,嘴里含着一尺多长烟袋,叭哒、叭哒地一袋又一袋地抽,一言不发。

火魔大口大口地吞噬着森林。

张军到达,找到孙凤春。人们围拢过来。

采取什么措施了?张军劈头就问。

没啥办法。孙凤春这才把烟袋从嘴里拿下来,无奈地摇摇头,把烟袋又送到嘴里。

见他这副不死不活、一筹莫展的模样,张军立刻火蹿头顶,上前一把抓过他的烟袋,垫在一根横木上,用脚狠狠踹断:“我让你抽!我让你抽!关键时刻屌毛不顶。骂过,周围瞅瞅,招呼:孙树凯,过来!区里和村里干部过来。

张军跳上一个树墩,大声说:现在,我宣布免去孙凤春区长职务,孙树凯代理区长。这火这样打不行。必须远距离打隔离带,掐断火源蔓延渠道。孙树凯,你派区里十个干部和三个村的人去岭后村的那条路,打出二十米隔离带,从中间往两边打。再派区里十个干部和四个村的人到复兴村前那条路,打隔离带。那里北面是条河,不用管了。火灾五里之内的各村干部赶紧回去组织群众准备转移。”安排完之后,转身对林业科长说,“火这么大,人手不够,一两天也打不灭。你马上到区上去挂电话,无论如何找到王玉石,就说我说的,让他立刻组织邻近各区打火人员上来,每个区五百人,再向边防部队求援。还有,组织所有饭店、食堂、食品厂加工干粮,送水。我在复兴村一带,加强联系。”

“张书记,我?”众人都分派走了,只剩下孙凤春,怯生生地问。

张军瞪了他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孙凤春犹豫一下,跑步跟了上去。

火因很快查明,孙凤春父亲上坟烧纸所致。因为是区长父亲,在过检查岗时值班人员没盘查就放过去了。派出所拘押了他。

大火足足烧了三天,过火面积很大。局部地区过境烧到苏联,苏联通过外交途径照会我国。火过之处,一片漆黑。为防止死灰复燃,人员仍然没撤。这时,县里捎信说省里有重要工作部署,时间要求很紧,如果有可能,请他最好回来。他看看问题不大,把工作交待给杨川跃,返回县机关,把大衣让人捎回家。高冰洁只见衣服不见人,顿时一惊,问:“出事了?”当问清之后,心仍然“砰砰”直跳。

省委组织部召开整编、精简工作会议。桑彬向张军、王玉石汇报了精简原则:“紧缩行政机构和管理部门,加强厂矿、学校;合并重叠组织机构;精简区级编制,加强县级机构。精简比例为现有编制人数的百分之十七。”

“说说你们的想法。”张军头脑在急速转动,思索着该怎么办。

“按省要求,我们应对县行政机关和区上进行调整。初步拟订了个方案,看看行不行?”桑彬念了方案和调整人员名单。

“调整这些人的理由?”张军问。

“这些人不胜任现岗位工作。”桑彬答道。

“有什么理由说不胜任?”

“组织考核认定的。”

“如果调整我,我说你们考核不准确,我是合格的,闹腾起来怎么办?”张军打比方问。

桑彬不好回答。

“咱们别这么问答了,我说点意见。”张军右手中指立在桌面上,“省里会议精神必须坚决贯彻,但要结合我县实际。要把这次精简整编工作同加强县里各级班子建设结合起来,统筹考虑,不能单打一,该下的下,该提拔充实的就提拔充实,一并推出名单。第二点,方案中对精简调整机构和对象要制定具体条件,必须细化,笼统说人家不够不行。比如年龄、身体、文化再加考评结果等,对号入座,容易操作,同精简人员也好谈话。按条件卡上谁是谁,任何人不能改变,皇亲国戚也不行,这样行不行?”

“这样好,这样好。”王玉石首先响应。

“班子建设和精简整编统筹考虑是好,那工作量就大了,按省要求恐怕时间来不及。”桑彬做具体工作,考虑自然要细致周全些。

“这好办。抽调人事科人员加强力量。提拔的面不宜大,重点考虑区和县直急缺岗位,补齐配强,年龄要轻,要有文化,大的调整待挂锄期再进行。”

按照张军的思路,经县委研究,区里提拔七名正副区长,区之间调整两名,县直科室提拔三名正副科长。精简下派十三名区、科及一般干部,这其中就有孙凤春。

孙凤春参加土改很积极,张军介绍他入了党,当了农会会长。土改结束,需要一批土改骨干充实区上工作,他被调到区里任副区长。一九五零年春天调到六区任区长。人很忠厚老实,也肯干,缺点是一个大字不识。到县里开会全凭脑袋记,向下传达说个三五句就没词了。参加重要会议得带个秘书,回来由秘书汇报和传达。整天肩上搭个烟袋,绰号“孙大烟袋”。闲着时候抽,遇事没办法时更抽。区长事本来多,遇事没办法时多,烟袋几乎不离嘴。那根烟袋让张军在救山火时给踹了,很快又弄了根,不然,遇事没办法时缺东西依托。由于能力差、失职,县政府给了两次记大过处分,着山火时又被张军免了职。免职后,闲着无事,又不会看报读书,只有抽烟打发时间。这天,秘书告诉他,县委组织部让他下午到组织部谈话。什么事?可能是重新安排工作。上哪?调县直?不能。自己只熟悉农村工作。换个区?他揣着一路寻思赶到县委组织部。组织部长桑彬、副部长马凤举接待了他。

“凤春,我们两位代表县委同你谈谈,”桑彬说得并不严肃,“最近工作怎么样?有什么困难没有?”

“还行。扛大活出身的人,贪黑起早出点力我不在乎,只是这不认字,睁眼瞎别扭点,好在脑子还行,凡事记个八九不离十。”

“没文化是个大缺欠,搞经济建设不比土改,没文化自己受憋不说,还不适应工作。因此,组织上决定让你回村当村长。”桑彬又加深说,“这个工作你比较适应。”

“这是啥意思?”孙凤春感到很突然,一愣,脱口而出。

“省最近召开精简整编会议。县委根据省会议精神,确定了我县人员调整的年龄、文化等具体条件,对一部分干部正在进行调整,你在其中。”

“我不同意。”

“按照条件应减到你,这是前提。另外,你不也曾有过家庭人口多,老少不堪,靠工薪养家困难,工作吃力,老挨处分,想回家的说法吗?”

“我那是跟别人随便说说,从来没跟组织谈。”他感到不够劲,又补充说,“你们可别听一些人瞎白话。”

“这是组织上定了的。给你点时间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思想上转好弯子。目前这个状态,不仅你很吃力,还给工作造成损失。安排个适当岗位,实际是个好事。你琢磨琢磨,三四天后咱们再谈一次。”

“不用琢磨,我坚决不同意。”他取下烟袋刚要装烟一想不对又搭在肩上。

“别轻易表态,先回去打通思想。”桑彬起身送客。

孙凤春想不走又无奈,稍稍犹豫一抬腿走了。

五天后,县委办公室来电话,告诉张书记找他。是不是自己的意见反映上去,又重新复议了?见张军之前,他先抽足了烟,把烟袋别在衣服里面。

“组织部找你谈了吧?”张军这是句铺垫话,孙凤春的想法桑彬已经向他汇报过了,没谈通才请他出面谈的,铺垫后进入正题,“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还是原来的想法。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凭什么调整我?我比别人差哪啊?别人又比我强在哪?是我有错误吗?如果有,可以给我指出来。”这是这些天孙凤春琢磨的内容。

“不是因为有啥错误才调整的,要是因为这个,着山火那次就让你回家了。主要是上级有精神,县里定了个杠杠,不是针对某一个人的。你们区老惠头这次也在其中,还有县财政科长刘玉林,一共十几个人呢。”

“你不要有想法,这是形势需要,搞经济建设了,需要大批有文化、有知识的干部,逐步提高干部队伍素质是大势所趋。”王玉石插话,“一纸命令宣布一下就可以的。为什么张书记要找你谈话?主要考虑既要组织决定,也要有个人心情舒畅,别别扭扭的不好。”

“我没什么要想的,以后谁叫我也不来了。早知道有今天,我何必……”孙凤春留下半句话,抬屁股走了。

县委书记也没谈通,张军心里不大是滋味。王玉石、桑彬低头看着鞋尖,怕张军尴尬。

“桑部长,这次减人,听到什么反映没有?”张军打破沉默,“孙凤春情绪过大。”

“孙凤春刚才头半句说‘早知道有今天’,后半句是‘我何必出来呢’,代表了这次被减下去土改干部的普遍想法。这话还是好听的,更难听的说共产党卸了磨就杀驴,牛打江山马坐殿。”

“张书记,要是这样反映,”王玉石看着张军的脸说,“造成大的影响,对县委不利……”

“听喇蛄叫还不种黄豆了呢!”张军打断王玉石的话,“必须坚持原意不动摇,这次涉及的人多面广,改动一个,就会影响全局,结果是一个也动不了。县委说话不算数,什么权威也没有,以后谁还听你的?不过——”张军沉吟一下,说,“这些人在土改时是做过贡献的,这样办,留在县直的别动了,像孙凤春这样回农村的,先动员回去,把此项工作结束,过段时间再给他们安置,怎么样?”

“这样好。”王玉石、桑彬异口同声。

三个人同时为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浑身轻松。从办公室出来后,一同参加职工文化干校第三期开学典礼。张军在讲到学习文化重要性时,语重心长地说:“同志们哪,民主主义革命阶段,主要任务是阶级斗争,有文化、没文化不怎么重要,只要敢打敢冲就行,现在是社会主义革命阶段,主要任务是经济建设,还是个没文化的工农干部,怎么能吃得开呢?什么意思呢?工农干部必须学文化,学新知识,如果你还不提高,不拉屎别占茅坑。”

“张书记这样强调是给大家增加压力。大家一定要把压力变成动力,抓紧提高自己,否则,就要被时代淘汰。”王玉石插话。

为了进一步提高干部队伍文化结构,县委除了继续办在职干部文化班外,清理编制后,又从师范毕业生和中学毕业生中选调十几人充实加强县区党政机关。

孙凤春办理了退职手续,领了退职金,回村当支部书记。不到三个月,调到区上供销社当了主任。

二十九  你是个混蛋

挂锄期,大田进入了后期管理,拿大草,放秋垅,促早熟。如果秋末不下早霜,今年还是一个丰收年。挂锄期相对不忙,又丰收在望,张军腾出手来研究各级班子建设。

根据平时掌握和全面考核情况,组织部拟就了调整提拔名单。有几个人桑彬吃不准,向张军、王玉石汇报。

“第一个是张齐清,宣传部理论教员,是你们两个在文教口时介绍入党的,比我熟。去年底派下去当文教科长,上报省了,但省一直没批复。这次还报不报?”

“没批复有两种可能。一是没研究。二是研究过了没批准,他属于哪一种?”张军问过还没等回答,又说,“如果研究过没批就别报了。如果没研究,问问省,还用不用重新报。”

“我这就安排人问一下。”桑彬出去一会儿很快转回来,分析道,“拖这么长时间,会不会卡在历史问题上?”

“那些事谁不清楚?一九四九年反动党团登记时已经向组织作了交待嘛。有结论,不是什么大问题。”王玉石不在乎地说,“不会因为这个问题。”

伪满洲国时,李青山当乌苏县县长。二十二岁的张齐清在国民高等优级学校毕业,在乌头村公所当司计,一晃五年。苏军一顿大炮,轰走了日本鬼子,光复了。李青山摇身一变,由日伪县长成了维持会长。张齐清被招录到庆安镇警察署当上了警务主任。七个月后,李青山被打挎,人民政府成立了。新政权,缺人,特别缺乏文化人。梁政委知道他这段经历,审查后没发现他有什么罪恶,就按旧政权中可用人员安排他到区上任民政助理。因为文化基础好,能说善讲,又有能力,不到两年,任代理区长,那时还不到三十岁。正值春风得意,反奸清算运动开始,那段警务主任成为罪恶,被公安局拘押审查。怎么严肃认真,也没审查出犯罪事实。释放后,被清除干部队伍,回家撸锄杠。天生我才必有用。一九四九年初缺教员,他的文化知识派上用场。他把历史向组织做了交待登记,政审合格后,到县一小当教员。从此,事业一路顺风,先到职工干部学校当教员,后到县初级师范学校任教导主任,又到县委宣传部任理论教员兼师范学校校长。当时,张军和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王玉石一同介绍他入了党。

“桑部长,省委组织部回电话了。张齐清任职没来得及研究。但时间已经超过半年,如想任职必须重报。”组织部干部组长报告。

“那就按重报上县委会。”见张军右手中指放在桌面上,桑彬肯定地说。

王玉石点点头。

“还有谁?”张军问。

“现在的政府政务秘书赵洪洋。今年五月份,我们拟提他为县委办公室主任,列为副县长后备人选,已报省里,但有人举报他父亲有日本特务嫌疑,一时弄不清,看看怎么办好?”桑彬问。

“他父亲不是参加过抗日救国会吗?怎么又成了日本特务?”张军很奇怪。

王玉石也一脸狐疑。

桑彬详细介绍了赵洪洋父亲特务嫌疑问题。

一九四三年的春天,一个漆黑的夜晚,赵洪洋家门被砸得“嘭、嘭”乱响,一家人吓得团缩在炕角抖个不停。赵洪洋母亲想说什么,但嘴抖得合不上,张不开,发不出声音,只好用颤抖的手指指后窗。赵洪洋父亲会意,踹开窗子往外跳。没等落地,就被候在窗外的日本宪兵按在地上,捆绑个结实。随即,房门被撞开,涌进五六个宪兵,把屋里屋外翻个底朝天,又到外边仓房、鸡窝、猪圈连撬带挖,最后也没找到什么,逮了两只鸡,押着赵洪洋父亲进了伪东安省日本宪兵队,罪名是“通苏反日”。进了日本宪兵队能活着出来的人不多,家里人急得刀剜心,四处托人,最后求到宪兵队“二鬼子”韩国人金翻译。又是请客又是送钱。“不死的可以、暂时放的不行。”金翻译酒足饭饱,把钱揣进兜里,瞪着两个红灯笼似的眼睛说。第二天,在押审路上,他偷偷对赵洪洋父亲说:“你的承认,死定了。不承认,可能活。”赵洪洋父亲历经灌辣椒水、老虎凳、电击等各种折磨,硬是顶住没招供,加上没有确凿证据,金翻译又暗中帮忙,总算保住了命。在宪兵队关押两个月,把他安顿在协和旅馆。宪兵队派人暗中监视往来人员,希图以他为诱饵,抓住更多、更重要的“通苏反日”分子。赵洪洋在宁东优级高等学校读书,染上伤寒病。五月末,出院回家方知父亲之事,到协和旅馆同父亲见面后,知道父亲确实是“抗日救国会”成员。弹药库被炸、给抗联送粮食、火车脱轨,父亲都参加过。赵洪洋父亲在协和旅馆住一段后,宪兵队没啥收获,又把他放回家,造成释放假相。监视一个月后仍没啥收获,又把他抓回宪兵队,准备送往佳木斯。听一个特务说,到了佳木斯肯定没命了。赵洪洋母亲又托金翻译,磕头作揖,送上一千大洋。有钱能使鬼推磨,不但没去佳木斯,还被释放了。临放出前,宪兵队以“出去后帮我们办些事”为交换条件,逼迫他在保证书上签名。否则,将继续关押。走一步说一步,他签了字。又过了一段时间。宪兵队特务队长于印东派四个人找到他,让他当特务。

“据他本人讲,他送钱给金翻译求情,以有病为由回绝了。”桑彬讲到这解释了一下,“为此事,我找他面谈过,他一口咬定没当特务,也没给他们办事。”

“没查敌伪特务档案吗?”张军问。

“查过。宪兵队档案在临逃跑前全部烧毁,无据可查。”

“有人说他是特务,他说没当。他说没办事,又在保证书上签名,短时间内很难查清作结论。”王玉石摇摇头,又说,“但还要查,对同志要负责。”

“这样吧,”张军右手中指又立在桌面上,“这件事要慎重,要对省委负责,也对干部负责,县委会上重新讨论一下,在问题没查清楚之前,把呈报给省委的赵洪洋任职请示撤回,待查清楚后再说,如何?

“这样妥当。”王玉石表态,桑彬附和。

“再一个就是李清泉。”桑彬汇报。

“我是他的入党介绍人,他什么事?”张军很惊讶。

“他在入党时填报家庭成份为中农。经调查证实,实际是富农。他家经营过磨房、粉房、油房,兼营配给店,长年雇佣长工经营土地,反奸清算时净身出户。搬到乌苏县后,经人介绍当了小学教员。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的表叔竟是李青山。这些,他不仅一直没向党组织交代,还隐瞒入了党,提了干,连张书记你也骗过了。到党训班任主任后,因不熟悉群众工作方法,仍沿用管理学生办法,强迫命令,简单急躁,大家称他‘伪宪兵’,反映不好。”桑彬介绍完后又说,“组织部意见给留党察看一年处分,报省委免除党训班主任职务。”

张军脸已经有些挂不住,被骗的羞辱感和愤怒已经充满胸膛,憋得他喘不过气来,咬牙切齿,脸色煞白,待桑彬刚说完,终于爆发了:“这个王八犊子,谁都骗,竟骗到老子头上,装得他妈的真像。还有人建议让他当宣传部长,去他妈的,当个屁!桑部长,这样处理太便宜他了,开除党籍,清除干部队伍!”这次右手中指没立在桌面上,而是用整个右手在桌子上猛地一拍,墨水瓶跳个高。

“张书记,何苦为他生这么大的气,消消气。”王玉石略停了一会儿说,“他是不对,哪能这样欺骗人呢?不怪张书记你生气,搁在我身上也难以咽下这口气。找个时间我跟他谈,让他来给你承认错误,这不批评处分还得了。”王玉石有意这样说,看张军气顺了些,又说,“不过,这样处分好像重了些,能不能按组织部……”

“重什么重?”这句话把张军的火又勾起来,向王玉石撒去,“你呀,你竟装好人,里外和稀泥。”

县委会上,委员们都同意组织部意见。张军很生气:“我保留个人意见。”

县委会后,张军找李清泉谈话。李清泉小心翼翼地敲门,又小心翼翼地推门进了张军的办公室,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

“你还有脸来?尿泡尿沁死算了。”张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讥讽,尽情地发泄着心中的怨恨之气,“你是个混蛋,天底下少见,连我你都骗。免除你职务是县委会大家的意见。按我个人意见,开除党籍,开除你干部队伍,回家上地垄沟里拣豆包吃去。我服从大多数人的意见,仍然保留个人意见,我不隐瞒这些,当面向你说清楚。你给我滚!”见李清泉没动地方,想要解释什么,他猛地吼道:“你给我滚!滚!”见李清泉出了门,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三十  省里来了检查组

一封检举信送到省纪委农村处处长卓仁面前。检举信有省纪委副书记王晓强的眉批:

卓仁处长:

此检举信所列情况如属实,那么,乌苏县问题非常严重,必须予以高度重视。应立即组成检查组前去调查,将结果报我。

王晓强

一九五三年八月三十日

检举人是方寿县监察室闫淑萍和乌苏县文化馆刘厚田。检举材料很厚。检举乌苏县委书记张军、副书记王玉石等人把政治历史有问题的人拉进党内,并提拔重用;排斥打击工农干部;对坚持真理的举报人打击报复;破坏党在农村的阶级政策,地主、富农气焰十分嚣张;政治生活不正,私生活败坏。五个问题内容比较详细,事例充分,线条清晰,并且是署名检举,可信度较高。职业习惯使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有影响的大案,有点干头,心中窃喜。略作盘算,比较成熟的想法就在脑中形成。他今年三十三岁,参加革命工作十五个年头。这些年始终从事党内纪律检查工作。职业塑造人。他不苟言笑,老成持重。头发梳得板板贴贴,没有一根毛刺。一身衣服无论质地如何,但从来都是笔挺的,几乎没有褶皱。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一尘不染。办公室内报刊文件、器物摆放得整整齐齐,有井有条。工作也一丝不苟,甚至苛刻,有失偏颇。最近,据内部消息,中央正在批判高岗、饶漱石反党集团。接到举报,他感到正合当前政治气候。因此,他十分兴奋,决心下功夫查个水落石出,说不准会在全国轰动。第二天早晨,他就带着处里的齐桂林去方寿县找闫淑萍。

闫淑萍怀恨离开乌苏县。同刘文喜结婚,她心中不仅没有幸福感,反而装满对乌苏县的恨,这种恨有时发泄得令刘文喜莫名其妙。她没得到的东西,她要把它毁掉。怎么办?她想了许久,设想过许多办法。终于有一天,她紧锁的眉头舒展开,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乌苏县,找到刘厚田,抢夫之仇、夺妻之恨,如此这般,一拍即合,由闫淑萍主笔,给省纪委写了检举信,然后,她悄悄地返回方寿。

为了保护检举人,卓仁没有同县里打招呼,到县后悄悄住到招待所,把闫淑萍调到住处。卓仁简要介绍来意后,谈话很快切入正题。闫淑萍除了提供检举材料细节和综合数字外,还列举了具体人和事、时间和地点,甚至一些外人不知情的内幕。听着、记着、思索着、询问着,一天下来虽然很累,但收获很大,卓仁兴致很浓。晚饭后,又谈了近三个小时。为慎重起见,他听完闫淑萍介绍情况后严肃地对她说:“我是代表省纪委来调查了解的,你能对你说的话负责吗?”

“卓处长,这点你放心。你搞纪检,我作监察,咱们是同行,懂得纪检监察规矩。不过,说话还应留些余地,小的细节可能不一定全对,但大的方面肯定没问题。”

“如果是这样,那是最好的了。”卓仁话突然一转,“既然说到这份儿,请你谈谈写这封检举信的起因。”

起因也可以说是动机,他没这么问,说明他很策略。能问到这个问题,说明他很深邃老道。动机搞不准,容易使调查误入歧途或被利用。她很佩服他,感到他非同寻常,不是等闲之辈。由此,她意识到此人定能实现自己的意愿或叫动机。然而,自己的真正动机是不可告人的,必须掩藏起来。但掩藏不能躲闪,她略加思索确定以攻为守。

“你是在问是不是挟嫌报复,公报私仇。按照一般规律,没有利害关系是不应有这样举动的。但我和别人不一样,完全是为了党的事业,为了乌苏县百姓。我已经不在乌苏县了,不是为了党的事业,乌苏县的好坏和我有什么关系?”闫淑萍说得真诚,“即使退一万步,真就是有个人恩怨在里面,也有是非曲直在,关键看被检举者有没有事,什么性质,什么程度。从一定意义上说,个人恩怨可能是案件的导火索,你说是吧?卓处长,不好意思,我这是班门弄斧了。”闫淑萍为自己同张军的个人恩怨留下伏笔,卓仁也隐约感到什么。

卓仁两人昼夜兼程,第二天傍晚到达乌苏县,又悄悄地住进一家小旅馆。小旅馆中间一条长走廊,两边鸽笼子似地排着房间。房间用木板墙间壁,放个屁都听得清清楚楚,根本不能谈话。找到刘厚田后,几经选择,最后确定谈话在他办公室内进行。

“张军,什么东西!撬走了我的爱妻。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口气我能咽下去吗?不能。我不能就此罢手,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不用保密,我公开和他干。”刘厚田咬牙切齿,眉毛、眼睛一起动,略带女人腔的话中透着做作的戏剧味。他没有闫淑萍的政治经验,说得直截了当。

虽说刘厚田提供的情况是粗线条的,但从大的方面对闫淑萍谈的情况是个印证。从初步掌握的情况来看,剔除个人恩怨,乌苏县阶级政策、干部政策等方面确实存在严重问题,案件在头脑中有了清晰的轮廓和框架,依稀有了结论。下步如何开展工作,他提出自己想法,齐桂林点头无异议。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从小旅馆搬出,住进县招待所。

“张书记,省里来人找你。”李志新拖着条腿,“吱、吱”走到张军身旁小声说,但周围人听得清清楚楚。

“让他们在办公室等我一会儿,快了。”张军掏出办公室钥匙递给李志新。祝县长参加了省人代会。张军、祝县长、王玉石同有关人员在会议室研究如何传达贯彻省人代会会议精神,讨论县里近期工作大体思路。

“让两位久等了,不好意思。”张军边握手边说,也等于是自我介绍,“刚才开会。”

“我们两位是省委纪律检查委员会农村处的。我叫卓仁,他是齐桂林。”

齐桂林马上补充介绍说:“这是我们处长。”

“什么时候到的?”

“今早刚到。”卓仁把秘密会见刘厚田一事瞒住。

“住下没?”

“住在招待所了。”

“咦?事先怎么一点信也不知道?弄不好是办公室给漏下了。”张军有些生气。

“是我们没打招呼。”

“纪检工作,”张军念叨一遍,立刻说,“我们县纪检书记过来不?”

“不用,我们和你单独谈谈。”卓仁慢条斯理地说,“事情是这样的,有人给省纪检委写了检举信,检举县委在用人和阶级政策方面存在问题,省纪委领导很重视,批示由我处负责调查。调查县委,你又是县委书记,不可能避开你,和你打个招呼。”

张军听了心里很不舒服。干点事多难不说,还有人在暗地里端枪等着,专门挑毛病放黑枪。上边有时还真拿这些上访当回事,八分钱,查半年。真真假假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使基层很被动。互助合作土地政策调查组才走,刚消停几天,又来了一伙。主坟都哭不过来,净哭乱坟岗了,整天光接待这些人了,什么正事也干不了。他心中虽然这么想,但脸上却是笑呵呵的,热情地说:“好哇,我代表县委及个人欢迎省里来调查。检举县委,我是主要负责同志,是对县委的监督,也是对我的监督。既然有人检举,查查也好,弄清是非曲直对谁都好,比盖盖摇强。说吧,需要县里做什么,我做什么。”

“需要抽三个人和我们共同组成省、县联合检查组,条件么,必须政治上可靠,有一定能力,最好能从县组织部、纪检委和监委出人。在招待所开个房间,办公用。我们独立开展工作,一般事不牵扯县领导。再有,对你有两点要求,一是能给支持和配合。二是调查中你尽量别介入,因为检举的是县委,直接涉及到你。需要你时我们会找你。”

阴天下雨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事还能不知道?独立工作,不许介入正合吾意,我还是干点正经事吧。见面后,他把王玉石、桑彬找来,通报了情况,责成桑彬负责照应检查组,把组织部副部长马凤举、监察室副主任于永太、机关党委副书记夏海天抽出参加检查组。通知招待所照顾好食宿和办公。

“省纪委对检举的问题非常重视,一定要查清楚,要结果。希望每个同志要引起注意。”在同县委委员见面会上,卓仁面无表情地说明来意后,强调调查重要性,并要求说,“现在,需要每个人把近两年以来的工作总结一下,重点找找用人啦、政策啦、阶级路线啦、思想作风啦等等,存在什么问题。”

张军代表县委作表态发言,对检查组到来表示欢迎,希望大家按卓仁要求去做。最后说:“这次检举主要是针对县委,即使真的有问题,我负主要责任,你们别有顾虑,要正常抓工作,不能调查完,问题没了,工作效益也没了。再说,检举也是警钟,有呢,就改。没有呢,引起注意,是好事。咱们都是领导者,向下不也这样教育别人吗?轮到自己头上,更要想得通。调查涉及到谁,谁也不准跳老虎神,更不许设置障碍。”

晚上,张军躺在炕上,眼睛望着天棚久久不能入睡。白天,忙忙碌碌没有闲暇思考检查组的事,现在,他陷入沉思。别看他说得很轻松,他知道检举的那些内容都是大是大非问题,哪一条沾点边都够喝一壶的,自己又是富农家庭,眼下又讲出身和阶级斗争,什么事就怕联想。这是谁用心这么险恶,出手这么狠呢?是他?不可能。是他?又不像。看着每张面孔都那么可爱。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在枕头上摇起头来。愿意是谁是谁,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在脑海中把近两年的工作过一遍,胆气很壮。想着,还打起不在乎的手势。

“你犯了什么病?眼睛直勾勾的,摇头晃脑,嘴唇动腾,手还比划着,怪吓人的。”高冰洁不知道检查组之事,嗔怪地在他脸上抚撸一下,“亏你只当个县委书记,当上省委书记还不得精神病?睡觉吧。”

“县里出大事了,省检查组查县委和张军的问题来了。”刘厚田逢人便说,一传十,十传百,当天,全县城几乎家喻户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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